界面一:圣人自己说

《连线》是一本文化杂志,内容以科技文化为主,而不是一本科技杂志。它能够在两年半之内,从默默无闻达到拥有 30 万个订户,完全因为它适时地察觉到科技中成长出的新文化。这个新科技文化很奇怪,即使在 1991 年,我们构思杂志的时候,还未能被大家看出来。杂志构想首先是罗塞托和简·梅特卡夫提出来的。当时他们俩正在阿姆斯特丹编一本很奇怪、但有趣的英语电脑杂志《电子文字》(Electric Word)。杂志的知名度不高,不过我看了杂志,并经常为它写评论,大力赞扬它,因为它以非常深远的眼光看电脑。最后杂志因离原始宗旨的机器翻译和文字处理太远,而关门大吉。

罗塞托和简随后来到加州,因为这里才是数字科技真正活跃的地方。他们知道我也努力于科技文化的培育,曾参与“WELL”、《全球软件目录》, 及个人通讯目录的《信号》(Signal)等的工作,而与我联络上。显然他们对有关这个新文化的传播很感兴趣,于是便开始了《连线》。《连线》杂志从文化角度谈科技,报道促使这场革命发生的远见之士、业界名人、一些大家都看见,却不知道是谁做成的方法和工具,以及未来。

这些内容被一种好像来自 2020 年世界的未来感所包裹,正好对了时代的味。这是一本很乐观的杂志:它认为未来是友善的,是一个我们向往的地方。

我们观察了一年左右的时间,美国副总统戈尔、国家信息基层建设和信息高速公路等,便成为家喻户晓的名词。《连线》也蓄势待发。在我们报导了大量有关因特网络的潮流后,很多杂志都模仿我们。倒不是哪一份特定杂志在完全模仿,而是所有杂志现在都有一块仿《连线》的固定篇幅,来报道这些东西。

虽然对《连线》持乐观的态度,但这不表示我们的观点不带批判。我们指出未来会增加每个人的选择机会,虽然很多的机会是负面的或有害的,但是正面的机会也同时会增加。面对未来最好的方法,便是乐观以待。主张未来一片晦暗的人,无法对未来做很好的准备。

从一开始,《连线》就被视为一种男性杂志,因为我们比较了解男性。而身为编辑,我们知道写自己想读的东西是最好的做杂志的方法。广告商必须知道他们要什么。我们希望有一群年轻的读者。年轻人的杂志有趣的是:

通常不是站在这一边,就是站在另外一边。《滚石》(Rolling Stone)也是非常男性的杂志,但不如《连线》。我们追求的基本读者是具有科技导向的, 而从读者分析中我们发现,我们的读者 85%为男性,15%为女性,大约和 1993年的因特网络人口男女比例相似。

我们每期都拓展内容。很奇怪,我们内容范围越来越宽广,而整体的文化也朝《连线》的方向发展。我们的读者群扩展得非常快,因为主流文化变成无灵性文化(nerd culture);或者应该说,无灵性文化成为主流文化。在达到男女平等,男性读者数与女性读者数相当以前,这里是不可能有文明的。事情都是这样的,一开始总是拓荒者先出现:牛仔、男性荷尔蒙、疯狂、粗野。因特网络也是一样。在女性扮演更重要角色以前,因特网络不可能更文明。

在数字领域中,很多人仍然关心一个老问题:“有”还是“没有”。他们认为,有人已经有了,或了解数字科技,但有人没有、也不了解,而两者之间的鸿沟正在扩大。但是事实显示并非如此。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是“有” 和“还没有”之间的差异。凡是没有的人,也都将转为有,也就是迟早会认识、了解这项新科技。问题是: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有?我们可以加快他们有的脚步吗?事实上,数字科技的传播速度之快,已经超越过去所有科技,如洗衣机、冷气、汽车、电话、电视等。电视可说是过去在全世界普及最快的科技,而电话普及的速度却相当慢。

艾伦·凯(Alan Kay)说所谓科技,就是你我出生以后发明的新玩意儿。从某个角度来看,我同意杰伦·拉尼尔说的,对老一辈而言,内容资料是固定的;但对年轻一辈而言,内容资料则为互动。我们必须有点新东西,才能够让他们感动、惊奇。内容资料对我们是新科技。

杰伦问,如果我们对未来的乐观是错的,我们如何知道自己错了?首先, 如果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已知道得太晚了。我们要往下走 10 年才会发现,其实真正的选择比我们以为的要少。如果我想创造艺术,我可以选择创造艺术的灵感比较少;如果我要思考一样东西,我可以思考的空间比较小。果真如此的话,未来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谈了。

有一种乌托邦式的梦想,认为未来因特网络会给社会变迁带来正面影响。我对这一点非常怀疑。因特网络一定会带来社会变迁,但不会是正面的。在此同时,我对数字科技和数字科技带来的革命却抱持着相当乐观的看法, 因为网络化、电脑化、数字化等等都会增加选择机会。科技能够做的就是这个,不过这是很大的工作。例如,今天剩下来的人,如果对艺术有兴趣的话, 可以选择画图画,雕刻,拍电影,从事各种层次的音乐创作。每次媒体自我发明一次,人们便在不失去过去媒体形式的前提下,扩大了选择性。从这个简单的层次来看,因特网和它所造出来的文字空间(literary space)将带来一片新的艺术天地。同样的,因特网也将促使新的政治、社会结构出现, 而无损旧有结构的存在。

我们谈的正是通信革命。通信革命令人振奋,因为通信正是文化的基础。文化是人与人,团体与团体之间的沟通过程。随着通信革命的进程,我们得以扩大、增进文化与社会的基础。透过新通信机器里小芯片的改造,我们将看到通信革命所带来的强有力的效果。有了因特网络以后,我们将开发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点子。科技塑造了我们的思考,就好像我们的思考塑造科技一样。我们正处于一个科技再改造(re-engineering)并再设计(re-design)

的空间,让我们有更多思考余地的时代。

因为万维网和因特网而重新创造出来的新思考、文字空间,至少会对我们产生一项影响,那就是:人们将不断地往这生态的、相对的、后现代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新空间移动。就哲学层面来看,它创造了并进一步推动了, 过去 20 年来我们在文化中出现的那一类东西。把书这个原有的固定概念和后现代空间中的概念来对比的话,可以看见后者的真理是组合起来的,而非固有的,例如一个超文本的小说、作者的不确定性、处处互联的感觉、事物原因的反作用、相对性教条等。道德确定性越来越难找到,大家也越来越难在基本社会价值上获得共识。从社会层面而言,来日将是一个更艰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