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晋楚长期争雄

历代楚君,皆怀谋图中原之意。周惠王六年(公元前 671),一代明君楚成王(公元前 671—前 626)继位,选贤用能,整军经武,励精图治, 国富兵强,除其正规军外,另创东广、西广、东宫等禁卫军,遂成南方强国。其图中原之方略,以政治、外交争取小国,以武力攻击强国,然后相机图大国。泓之战后,中原小国竞相归附,遂控中原之局,不服者仅齐、秦、晋而已。楚王此时,大施其

谋:厚礼重耳(即晋文公)之过境以示交好①,派重兵戍守商密以阻

① 公元前 655 年,晋公子重耳因王室内讧而流亡,公元前 637 年途经楚国,楚成王以诸侯礼招待,问他若

秦之东出,派兵驻守穀邑以伺机攻齐。不料晋国崛起,使其谋受阻。

①城濮之战。公元前七世纪中叶,晋君奋力图强,先后灭耿、霍、虢等十余国,已成北方大国。周襄王十六年(公元前 636),流亡在外19 年的公子重耳继位,为晋文公(公元前 636—前 628),重用狐偃(?

—前 622)、赵衰(?—前 622)、先轸(?—前 627)等干才,施“明贤良”、“赏功劳”、“举善援能”,“通商宽农”等政策,励精图治, 使“政平民阜,财用不匮”(《国语·晋语四》),遂奠定争霸之基础。其争霸方略为“尊王”、联秦,这既可加深中原与荆楚的隔阂,又可拉拢强秦,使其为荆楚后顾之忧。文公继位当年,周襄王(公元前 651—前619)被其弟叔带逐出周都,逃至郑国。次年,狐偃向晋文公建议“勤王”, 因“诸侯信之,且大义也”(《左传·僖公二十五年》),文公于是率诸侯兵护周王回都,周王赐以“南阳之田”。此举使文公既获尊王美名, 立信诸侯,又得进出中原之捷径,名利双收。此后率诸侯抗荆楚,演成城濮大战。

晋势既强,宋乃背楚归晋;周襄王十八年(公元前 634),齐鲁交恶, 鲁求援于楚,楚借此伐齐、宋。是年冬又率陈、蔡、郑、许联军攻宋。宋向晋告急,晋为“取威定霸”,决定兴兵,但若越过楚之盟国曹、卫援宋,必致腹背受敌。大夫狐偃建议“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文公采纳此调楚北上之良策,于周襄王二十年(公元前 632)初出兵伐卫,并与齐盟于敛盂(河南濮阳县东), 三月,晋攻破曹都陶丘(山东定陶西北)。晋此举,原为调楚北上,但楚不为所动,却加紧攻宋。晋国此时若孤军南下,虽无曹、卫后顾之忧, 但与楚联军对阵,兵力尚处于劣势,且远离故国,难操胜券。中军主帅先轸适时献策:让宋割地贿赂齐、秦,同时使人告知楚,晋将取曹、卫之田补偿宋。齐、秦受贿,便充当调停人,要求楚撤宋国,楚因晋将取其盟国曹、卫之地给宋,断然拒绝。秦、齐于是出兵救宋。楚成王见势不利,自率亲兵退守境内,并派使告诉楚军统帅子玉“知难而退”,此举可谓明智。但子玉骄傲自负,未撤宋国,反而向楚王请战。成王虽不心愿,但未坚决制止,反而增以少量援兵。子玉得到默许,求战心切, 派宛春与晋交涉:晋如允曹、卫复国,楚则撤宋围。子玉此策,若晋答应,则楚恩施三国;若不答应,则三国怨晋,可谓一举三得。但先轸提出了一个高明的对策:私下让曹、卫复国,并使之与楚绝交,同时,拘留宛春以激怒楚国。子玉果然大怒,兵进陶邑,寻晋军决战。

文公见楚军撤围北进,知其中计,便“退避三舍(90 里)”至城濮

(卫地,今山东鄄城临濮集)。宋围解后,派军北上,晋方四国列营以待。子玉见晋退兵,以为怯,继续北追,4 月抵城濮,双方列阵。晋方四国,以上中下三军作横阵排列,先轸率中军居中,狐毛将上军在右,栾枝领下军在左,兵力八九万人。其战法是右军退,以诱敌出击,以中、左两军夹击之。楚方,子玉率楚师居中,陈蔡之师为右,郑许之师在左, 兵力约 11 万,准备三军齐进,正面攻击。战前,子玉自谓“今日必无晋也”,那知战局一开,晋下军先攻击其右军,陈蔡兵弱,一触即溃。晋上军执大将旗佯退,子玉以为晋大将率军败退,便令其左军出击,不料

回晋国,怎样报答?重耳答,两国若在中原交兵,晋将退避三舍(一舍 30 里)。

正中圈套。楚左军进击,侧翼暴露于晋中军之前,先轸及时率卒横击, 上军亦转头掩杀,致使其溃败。子玉见势不妙,急令中军停止进攻,收聚残卒,败退连谷(今不可考)。楚王闻败,怒责子玉丧师辱国,子玉羞愧自杀。晋文公战后,与诸侯盟于践土,被周王封为侯伯(诸侯之长), 可谓一战成霸,使中原诸国转而背楚归晋,也使楚势暂退出华夏。此后楚晋相争,达百年之久。城濮之战,实为事关中原全局之决定性战争, 也是春秋争霸的关键一战。

此役之胜负,不取决于军力强弱,而决于战略战术之运用。晋于此役,先施调楚北上之策,继则谋求齐秦参战,再行怒敌、骄敌、诱敌之计;“避三舍”表面上是报楚王曾厚遇之恩,实为引敌深入,聚师歼之; 故始终掌握主动权。加之战术运用灵活,晋取胜实非偶然。楚成王既决定退兵,就应当机立断。待子玉以堵进谗言者之口为由请战,十分生气, 却不明言,反予以少量援军,欲看子玉出丑;君臣皆为泄私愤而视国家命运为儿戏。子玉身为大将,却乏将才,急躁易怒,轻敌好胜,且刚愎自用,犯了“怒而兴师”、“愠而致战”的兵家大忌;加之临战指挥, 固守一般战术,不能灵活采取对策。相较之下,楚败亦属必然。

②邲之战。晋文公称霸后,中原形势稍缓。但各国利益不一,尤其以秦晋矛盾为首。周襄王二十四年(公元前 628),秦穆公(公元前 659

—621)为拓东出之路,派兵越过晋国的崤(xiáo)山地区,偷袭郑国。次年 4 月无功而返时,遭晋军埋伏,全军覆没。此为历史上有名的崤之战。秦晋由此交恶,此后五年,两国五战,秦于周襄王二十八年(公元前 624)王官之役打败晋军,雪崤山之耻后,亦知晋实力雄厚,遂转而向西发展,灭戎族之国十二,“益地千里,遂霸西戎”。不久,秦晋再度攻战,数载不止,秦联楚制晋之心更坚。而晋又发生内讧,无力他顾。楚乘此时机,大兴攻伐之师,一时中原小国,几乎悉尽附楚;及楚庄王

(公元前 613—前 591)继位,治理有方,国势兵威,雄于前代,欲取周王而代之,致有邲(b@)之战。

周定王十年(公元前 597),楚因郑与晋交好,兴兵伐之。晋遣荀林父率中军、先穀佐之,士会率上军,赵朔率下军救援。至黄河边,闻郑已战败并附楚,荀林父认为救郑时机已失,不如退兵;先穀却谓“威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丈夫也”,逞匹夫之勇领兵渡黄河,荀林父不得已随后渡河。楚见晋军抵邲(河南郑州东),先使郑人劝战,言“楚师必败”;继则遣使议和,使晋军诸将和战不决,争吵不休;再以许伯等人突入晋营,以骚扰晋军方寸。晋将魏锜、赵旃主战,见楚军相欺,遂违令至楚营挑战。楚王率亲兵逐出,荀林父恐二人有失,派车兵接应。楚以为晋军进攻,下令布阵,以左拒攻晋下军,以右拒攻晋上军,以中军击晋中军,全面攻击。荀林父主和,毫无准备,见楚军如潮而至,惊慌失措,不知所为,于中军帐击鼓高呼“先济(渡河)者有赏”,欲率军北渡黄河逃遁。晋军在一片惊慌混乱中,连夜抢渡黄河,为夺船先渡, 互相砍杀,以致舟中手指成捧,淹死无数。仅上军,因士会有准备,七处埋伏,击退楚军攻势,安然渡河。

是役,楚以逸待劳,始终掌握主动权,又利用晋军战和不定、内部分歧之弱点,采用假谈判真备战之谋略,乘其不备,突然袭击,陷晋军于惊慌失措之中,取得大胜。晋军之败,首先在于荀林父无能,临战不

作准备;加之将帅不和,予敌以可乘之机。邲之战败北,晋在中原诸侯中威信丧尽。楚庄王乘战胜余威伐宋,使之归服,又与齐修好,霸业臻于鼎盛。

③鄢陵之战。邲之战后,楚饮马黄河,雄视北方。晋四面受敌,晋国君臣为摆脱窘境,痛省前非,内修文治,外施复霸战略:首先北伐戎狄,安定后方;继则于鞌(山东济南西南)之战(公元前 589)败齐,是役齐侯轻敌,谓“余姑剪灭此而后朝食”,不料大败,被迫与晋立城下之盟,晋一打一拉,既解除东方威胁,又离间了齐楚联盟;再则联吴制楚,使之有后顾之忧,并乘机于麻隧(陕西泾阳县南)之战(公元前 578) 痛击秦军,使之一蹶不振,不复为“西鄙之患”。经 20 余年之功,晋终于摆脱困境,再度与楚争雄,大战于鄢陵。

周简王十一年(公元前 575),郑背晋附楚并举兵攻宋,晋厉公(公元前 580—前 573)遂发兵攻郑救宋,同时邀齐、鲁、卫之军参战,相约会师鄢陵(河南鄢陵)。晋军兵力,有上、中、下、新、公族五军,约五六万人,战车 500 余乘,连同盟军,可达 12 万。楚闻晋师出击,即兴兵援郑,急越千里北上,会郑军,疾趋鄢陵,迫近晋营列阵,欲乘齐、鲁之师到达之前,逼晋军出战以优势兵力歼之。时楚有左、中、右、公族四军,加上郑军,兵力 9 万余,战车 530 乘。厉公本欲待齐鲁等师至后再战,以确保全歼敌人,今见事急,遂令晋军于营地内列阵:以中军一部攻楚左军,另一部攻其中军,集上、下、新、公族四军攻其右军与郑军,此偏重一翼之布署,为春秋以来之首创战术。6 月 29 日,晋军向楚发动进攻。楚共王(公元前 590—前 560)见厉公车陷泥淖,率卫队进攻,被晋将吕锜箭射左目而退,楚军见共王受伤,军心惶恐。楚右军受晋重兵猛攻,不支向西退却,中、左军受此影响,也向西败退,直至颖水,楚以“王卒”据北岸,掩护败军退过颖河,晋军追至,与王卒略事接触,因日暮而止。两国均准备来日再战,不料是夜楚王召中军元帅子反议事,子反醉酒,竟不能应召,楚王以为此乃“天败楚也夫”,加之晋援军即至,遂连夜撤军。是役,晋以逸待劳,争取了主动;加之布阵新奇,集兵力于一翼,构成重点,为以寡击众之优越战术。楚军出兵迅速,行动敏捷,压晋营而阵,着眼于“速”与“争取主动”的战术,殊属良策;但千里行军,师卒疲劳,不休整即投入战斗,战斗力大减;加之诸将“各顾其后,莫有斗心”,因此败北。

鄢陵之战,是晋楚争雄的第二次大交锋。此后楚虽仍为强国,但渐处下风。及周简王十三年(公元前 573)晋悼公(公元前 573—前 558) 即位,施“三分四军(将上中下三军分成四个集团,轮流作战)”及联吴制楚等策略,使“楚不敢与争”。此后,中原战事渐少,虽有晋、齐间的平阴、太行之战,但未影响晋国实力。此时,齐、楚、秦、晋、吴五国相互纠缠,呈势均力敌状态;同时中原疲敝,普遍要求大国息兵。周灵王二十六年(公元前 546),晋、齐、楚等 13 国举行弭兵之会,会上晋楚平分霸权,两国相争告一段落。究其原因,主要是各国卿大夫势力高涨,内争取代了外伐。(3)春秋争霸的尾声

正当中原战事暂息之时,吴、越崛起于东南,演出了春秋争霸的最后一幕。晋楚相争,晋联吴制楚,楚则联越制吴,遂开吴楚、吴越战争之局。

①吴楚战争。春秋初,吴为楚之属国,至吴王寿梦即位(公元前 585),国势始强,遂联晋制楚,为争夺淮河流域,与楚交兵达 60 余年,渐占上风。周敬王元年(公元前 519),双方再战于鸡父(河南固始县南),吴以寡击众,出奇制胜,败楚七国联军。周敬王五年(公元前 515),吴王阖闾(hélǘ,公元前 515—前 495)即位,重用伍员(即伍子胥,公元前?

—前 484)、孙武等良将,整军经武,图谋楚国。伍员提出“三师肄(骚扰)楚”的战略,阖闾采纳,用三师在楚东北部进行骚扰,“一师至, 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左传·昭公三十年》),如此忽南忽北,扰楚达 6 年之久,使楚军疲于应付,渐失警惕,认为仅是骚扰, 并无大攻之意,为攻楚创造了条件。

周敬王十四年(公元前 506)冬,吴王以为时机成熟,联合蔡、唐之师,派孙武、伍员为将,率 4 万余卒,兵分两路,沿淮河西上,千里迂回,自北方突入楚之大隧、直辕、冥阨(皆在今河南、湖北交界的武胜关附近)三关、直趋汉水。楚王惊闻敌军深入腹地,急令子常、沈尹戎等仓促率军沿汉水右岸防御。沈尹戎建议,子常率兵与敌周旋,自己起方城(河南方城)重兵毁吴舟后,经三关击吴军之背,这样前后夹击, “必大败之”。此虽属良谋,但为时已晚,加之子常想独吞战功,不待沈军配合,即于 11 月 9 日渡汉水东进,与吴军三战三败,退守柏举(湖北麻城东南)。吴军追至,双方列阵角力,子常的部属怯敌先逃,楚阵因而动摇,吴军趁势攻击,楚军大败而逃。吴军追至清发水,又乘其半渡之际,歼其一半,不久击败沈尹戎回援之师。吴军五战五捷,于 11 月

29 日攻占楚都郢(湖北江陵县东南)。吴兵大胜,是战略战术运用精妙

之结果,先施三师扰楚,历时 6 年,使之疲于奔命,不明吴军进攻方向; 继则施以远距离的战略迂回,从防守薄弱的东北方突入楚境千余里,出其不意,收到了战略奇袭的效果,使楚来不及聚足兵力应战。战略运用如此成功,吴胜当属必然。

②吴越战争。吴军入郢,不修民德,难以立足,加之次年春越乘虚袭吴,吴王遂领兵东归。周敬王二十四年(公元前 496)越王允常死,吴王为报复,便乘丧伐之。勾践(公元前 496—前 473)新立,率军与吴战于槜李,大破吴师,阖闾重伤而死。吴王夫差(公元前 495—前 473)继位,为报父仇,日夜练兵,终于周敬王二十六年(公元前 494)夫椒(今江苏太湖)一战,大破越军,进占越都会稽(浙江绍兴)。伍员主张乘机灭越,“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勾践贤君,种蠡(即文种、范蠡)良臣,若返国将为敌”(《史记·伍子胥列传》)。夫差不听,允许越求和,遂遗亡国后患。

夫差因胜而骄,欲“北威齐晋”,问鼎中原。伍员谏止:“越之在吴,犹人之有心腹之疾,⋯⋯夫齐、鲁诸疾,疥癣也”(《国语·吴语》), “愿王释齐先越”(《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夫差忠言逆耳,先伐陈、鲁,继则两次伐齐,于艾陵一战,获齐战车 800 乘,斩齐兵 3000, 取得大胜,于是洋洋得意,回师后逼杀伍员。为求做中原之主,又于周敬王三十七年(公元前 483)置后方于不顾,仅留万余老弱之卒守姑苏, 自率精兵 3 万,北上争霸。

勾践兵败后,“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生聚教训,国力渐强,今见吴都空虚,于周敬王三十八年(公元前 482)春,“发习流(水军)二

千人,教士(精练士卒)四万人,君子(亲兵)六千人,诸御(军官) 一千人伐吴”(《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兵分两路,一支断吴王归路,一支直袭姑苏。吴军先于泓水一战,击溃越军先锋队,待越大军攻至,即据守不出。勾践以佯退诱敌,吴军因首战告捷,遂出城追击,正中圈套,被越军围歼,姑苏失守。此时,夫差正与晋在黄池(河南封邱县南)之会上争作盟主,惊闻此变,火速领兵回归,由于鞍马劳乏,被迫求和,越估计亦无灭吴之力,同意罢兵。

由于连年征战,“吴士民罢(疲)敝,轻(精)锐尽死于齐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夫差求和成功后,便“息民散兵”,以恢复国力。周敬王四十二年(公元前 478),越国力更强,乘吴大饥、民聚于东海滨之际,率 5 万大军伐吴。夫差闻越来攻,亦率兵 6 万御于笠泽(水名,在苏州东南)。3 月,两军夹江而阵。勾践利用黑夜,以左右两军在上、下游鸣鼓佯渡,使吴分兵防御,然后中军潜行渡江,一举击溃吴军, 进围吴都,夫差以万余亲兵坚守不出。越围城 3 年,发粮赈济,得吴民心。至周元王元年(公元前 475)11 月,攻破姑苏,夫差率残卒退守姑苏山,求和不得,饮恨自杀。勾践灭吴后,北上会盟诸侯,成为春秋最后一任霸主。

无论是吴楚战争还是吴越争霸,其影响与规模皆不及晋楚争雄。它们只不过是春秋大国争霸的余波。春秋时代逐渐拉下帷幕,及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历史便进入了更为动荡的战国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