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国王和王后再度召见

格拉纳达攻下以后，摩尔人被赶出西班牙，伊比利亚半岛从他们的统治下解放出来，王室终于从连年不断的征战中解脱了。哥伦布心想， 现在国王和王后总该有精力和时间再一次听一听他的申请了。他去见他的朋友阿隆索·德·金塔尼利亚，提出面见国王的要求。这位皇家总司库答应将此事禀报皇上。第二天哥伦布穿上他在帕洛斯做好的礼服，奉召进宫，向国王和王后当面陈述。

胡安·佩雷斯、路易思·德·桑坦吉尔和安东尼奥陪同哥伦布进宫。宫殿的前厅里挤满了人，男男女女，他们带着一件件申请书，围成一个个小圈子低声谈话，等候着国王赐见。这里还有宫廷的负责接待的各种官员。不多久，一位传唤官叫到哥伦布的名字，他赶快跟着进入宫殿的厅堂。

费迪南和伊莎贝拉端坐在国王和王后的御座上，周围是顾问和王室成员。费南多·德·塔拉维拉是最受国王信赖的宠臣，最近荣任格拉纳达主教大人的要职。他坐在仅次于国王陛下的显要位置上。旁边是宫殿的公证官员。殿堂里光线略显暗淡，温和肃静。许多人聚集在这里，他们身上的衣服似乎和墙上挂着的五彩缤纷的壁毯融合为一体了，分不清哪里是墙，哪里是人。屋顶天窗上的一束光线照射在一个卫兵的金属头盔上，又反射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不停地晃动着。

一个小个子执事官从桌边立起身来，宣读一张公文：“热那亚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先生恭请国王和王后陛下，派船寻找他说海外确有而尚未发现的土地。”小个子官员完成了他的例行公事后便坐下了。

王后面带微笑向哥伦布点点头。这时国王说话了：“我想，对哥伦布先生，我们大家都是熟悉的了。据我所知，他的建议书几年前已经由一个专门委员会研究过了，是这样的吗？”

哥伦布鞠躬回答说：“是的，陛下，那是在萨拉曼卡”。 “委员们否定了你的建议，理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你的理论。

事情是这样的吗？”

哥伦布朝塔拉维拉那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国王又说了：“先生，既然你再次把这个建议呈递到我们面前，我想今天你将提出新的证据支持你的论点。你对上次会议上对你的建议的研究有什么看法？”

“陛下，我发现他们的研究确有偏颇。”哥伦布说，“我相信委员们都是知识渊博的大学问家。但是似乎他们的学问越高，偏差越大。他们的结论是错误的，我不同意他们的判断。”

“对此，主教大人有何高见？”国王侧身问道。

塔拉维拉耸了耸肩说：“陛下，对于哥伦布先生刚才讲的话我要说的是，我邀请来研究哥伦布先生的建议的人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学者。我敢担保：我们听取哥伦布先生的答辩时所采取的态度是公正的，是不带任何偏见的。哥伦布先生对他的计划过分看重，他不同意我们的结论是

很自然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他能提出新的证据来⋯⋯”说到这里，塔拉维拉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国王以询问眼光看着哥伦布问道：“先生，你能够吗？”

一刹那间，哥伦布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他慢慢说道：“我该说的都说过了，我现在能够说的是几个旅行家的故事，几则海外奇闻。这些年来除了寻求这些证据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你们已经听我讲过的，我没有另外的证据了。别的任何人也不会有，除非人们去海洋的那一边。陛下，请赐给我船吧，我一定会给你带来足够的证据。”

周围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有人甚至笑出声来。国王显露出不悦的神态。他用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说：“我们不怀疑你本人的真诚，先生。但是刚才主教大人的话你已经听见了。没有新的证据，我认为，重新开始对这个建议的咨询没有充足的理由。”

这时候，王后开口说话了。 “国王，”她说“可能，哥伦布先生关于他没有进一步的证据的说

话失之草率。他的建议最初就被否决，但他并没有放弃他的信念，说明他有坚强的信心。另外，他在这里也有许多相信他的朋友赞成他的计划。这些人的看法也值得考虑。如果说，恒心本身不能作为任何证明，至少可以再听一听他的申辩。”

国王面带微笑看着王后说： “王后，我乐意接受你的建议。当然，如果哥伦布先生愿意说，我

们也愿意听。”

哥伦布向国王和王后深深鞠躬后又开始说了。起初缓慢，逐渐加快了速度。开始平静，逐渐激昂。“我说的话都是真实的。他们已经考察过的证据仍然是我现在所能提出的惟一的证据。但是，陛下，我愿意以我的生命担保这些证据。你看见了我呈献的地图，那不单是我一人绘制， 还有许多有学问有经验的人参与绘制，他们都是对神秘的西边的大洋作过研究的了不起的权威。我将按照这些地图的航线穿越海洋登上印度之岸。我要重申，我这样做是以我的生命担保。不仅以我的生命，还以我这么多年来费尽心血树立起来的信誉。”哥伦布接着说：“我只能作这样的保证。只要国王和王后陛下赐给我三艘船，我敢承担任何风险。如果上帝赐福，我一定能发现我所说的那些岛屿和陆地。那时候西班牙将要获得的财富可以与她战胜摩尔人的胜利相媲美。”

国王打断他的说话：“西班牙是胜利了，但她还不富有。对异教徒的战争使国库空虚。你说你只要求得到三只船，而对于一次需要一年或许更长时间的远航来说，你实际上要求得到的不仅是船，还有人员、给养、武器等等。这笔钱从何筹措呢？”

“从印度，陛下！”哥伦布忍不住高声说道：“在那里，一个省的财富比整个欧洲的所有国库还要多！这已经由马可·波罗和其他许多走过东方的旅行家所证实。他们在那里亲眼看见过黄金铺屋，珍珠遍地。印度的王子们乘坐的大象身上铺着镶有宝石的丝织挂毯。哪一个欧洲国家舍不得用三艘船的代价换取那些无尽的宝藏？我要说的是第一个西航到达印度的人，那怕有一千艘船也载不完他在那里发现的宝物。我保证给西班牙带来这些东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的计划并未保密。现在人们到处都在谈论它。并非我一人在研究西航的计划。很可能现在在

葡萄牙、法国、英国已经在准备船队即将进行我在这儿所提建议的航行了。几年之后，大西洋很可能会变成一条顺利通行的繁忙的海路。不用很久，可能是别的某个人，而不是我，会驾船开通这条航路。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上帝对我的傲慢的惩罚。多年来，我朝思暮想的是：第一个把西班牙的国旗插到印度的土地上。”

“我还有一点要补充。这间宫殿里铺着价值连城的印度地毯。从事这种贸易的商人从中获取极大的利润。他们也不是直接从印度人那里买来的。他们垄断了对远东的贸易渠道。因此，你虽然把异教徒赶出了西班牙，你还得从他们的市场上按他们的要求的价格购买商品。当你的船只从穆斯林的地盘返航时经常遭到他们的抢劫和攻击，我们的船员被卖作奴隶。你愿意忍受这样的屈辱而不愿意为我的探险赐给三艘船吗？”宫殿上所有的人都被哥伦布的话吸引住了。即使那些抱有成见的人

也被他的雄辩所感染。哥伦布讲话结束以后，全场无声。人们凝神屏息， 等待国王开口。但国王此时仍然犹豫不决。他轻轻地咳了咳，似乎是要清理一下嗓子，然后他环顾周围，眼光停留在格拉纳达的主教大人—— 塔拉维拉的脸上。显然国王觉得哥伦布的话有道理。这时，在场的人打破沉寂开始低声交谈起来。国王问哥伦布是否带着有关远征的文件和资料，尤其是有关成本的预算。哥伦布掏出两份写得满满的羊皮卷，说明这些资料都在上面，其他的材料现在放在他下榻的住所里。

国王于是说：“那么，先生，如果你把这些材料今晚交给我的秘书， 我将指示国务委员会在一两天内开会，我将要他们仔细讨论你所希望的事情。”

哥伦布这时觉得满意了。紧张的神态开始放松，流露出一丝喜悦的表情。参加会议的佩雷斯院长和在门口等候的安东尼奥神甫都为这次晋见取得的进展而欢欣鼓舞。

但是乐观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几分钟以后，情况就有了变化。哥伦布刚要退场离开时，塔拉维拉主教开口说话了：“哥伦布先生陈述了他探险需要的条件，但是没有讲他个人有什么要求，在此事提交国务委员会以前，我们需要知道哥伦布先生要求得到什么样的报偿，假定探险成功的话。”

对此，国王马上表示同意，全场的人留下来等待哥伦布说话。他略为迟疑后提出自己的要求：

“陛下，我的要求是：第一，赐封爵位和海洋统帅头衔；第二，如果探险成功，我要求获得在所发现的土地上的世袭总督职务；第三，我要求得到这些地方全部收益的十分之一。”

话声刚落，全场为之愕然。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么高的要求。哥伦布讲完以后发现自己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这时连一根针落到地上似乎也能听见。过了一会儿，还是国王说话了：

“哥伦布先生，你不能把你的条件调整一下吗？” “陛下，这些条件是合理的。”哥伦布说。这就是他的性格：要么

不要，要么全要！要么不争，要么争到底！也许就是这种坚决而又僵硬的态度使对手真正明白了他的建议的价值。

这时，在场的一个满脸通红的肥胖官员抑制不住吼叫起来： “什么合理，荒唐透顶！漫天要价！无耻！一个疯狂的冒险家还不

明白他在西班牙王室面前的地位？一个热那亚偏街小巷的纺织匠，有什么了不起？他还想当统帅，得到爵位！他卖过地图，什么时候生意人得到过爵位？这样狂妄，应该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

“陛下，”哥伦布面向皇帝高声说道，“西班牙将从谁手中获得她的帝国？从一个纺织匠的手中，一个由她任命的海洋统帅的手中。”

国王面带愠色，耸耸肩说： “很好，先生。国务委员会将研究此事。”

召见到这里结束了。哥伦布向国王和王后深深鞠躬后迅速退出了宫殿。此时已近黄昏，街上到处是闲逛的士兵，战争结束后他们无所事事。在宫殿的大门口，哥伦布与佩雷斯和安东尼奥神甫相对无言，只是告别而已。三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