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革命工团主义

法国工人运动打着所谓革命工团主义的旗帜,有着异乎寻常的独特的形式。

法国的工人运动根本不同于德国和英国,是在另一种条件下发展起来的。1871 年公社的瓦解,使法国社会主义遭到沉重的打击,因此,法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必须重新开始,而且在法国经历了公社危机的唯一的社会主义工人组织,是某些职业工会。法国的马克思主义派别社会主义者的领袖盖德及其朋友,于 1879 年在联合工会(工团)的基础上组建了社会主义政党。这个

政党试图领导法国工团主义者,为此才 1886 年建立了“全国工团联盟”。但是,由于这个政党把工团主义者仅仅看做是达到自己政治目的的工具,所以工团主义者很快就同它分裂了。

就在 1886 年巴黎也成立了新的工人机构,这就是“职业介绍所”,它理应成为法国同类机构的典范在法国工人运动中起着巨大作用。法国的职业介绍所是饶有趣味的独特的机构。它的主要任务是在劳动供求之间起媒介作用,帮助工人在最有利条件下找到购买自己劳动的买主。为此,职业介绍所要对劳动供术进行详细的统计,向寻找工作的人提供种种帮助,发给工人路费补贴,总之,采取各种可能的措施来减轻工人就业的困难。但是,十分明显,所有这些,只有在职业介绍所与工会保持经常联系、力争成为工会联合中心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同时,职业介绍所还要执行一系列其它的次要职能

——组织工人的职业教育,筹办工业陈列馆、图书馆、举办专业短训班和工人讲座,等等。职业介绍所在与合作组织保持联系,力求成为所有旨在改善工人阶级状况的各种机构的环节。

职业介绍所在法国取得很大的成功,现在全国已有 135 所。许多工会同它有联系,会员人数达 350,000 人(约占法国 1911 年工会总人数 1,029, 238 人的三分之一)。它取得这一成功的主要原因,是法国工会中互助业务开展得很差。这类业务中有一些职业介绍所也承担起来了,所以职业介绍所成为工会的必要的补充部分。而在英国几乎所有这些业务都归工会办理。

1892 年,在圣太田召开的职业介绍所代表大会上成立了“全国职业介绍所联合会”,该会站在彻底社会主义的基础上,强烈反对盖德及其政党企图把工人同企业主的经济斗争从属于政治斗争并把工人的经济组织变成纯属社会主义政党的附属品。在此基础上发生了盖德的“工团主义者联合会”和“全国职业介绍所联合会”的激烈斗争。分歧的主要点是全面罢工问题,盖德分子反对全面罢工,而职业介绍所的代表(通常把这种思潮称为“革命工团主

义”)主张全面罢工是无产阶级强大的斗争工具。1894 年在有对立双方工人组织参加的南特代表大会上,第二种思潮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绝大多数与会者都投票赞成全面罢工的决议。南特会议结束后,“全国工团联合会”走向衰落,并瓦解了。1895 年根据职业介绍所领导人倡议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全国劳动联合会”,以取代退出舞台的“全国工团联合会”。1902 年“全国职业介绍所联合会”也并入了新联合会,目前,新联合会是联合全法国社会主义派职工运动的中心。

可见,法国社会主义运动目前有两个中心:一是把政治斗争放在首位的统一社会主义政党,一是把经济斗争放在首位的工人阶级的经济组织“全国劳动联合会”。

法国的革命工团主义形成一种完整的独特的思潮,它与法国工人运动的特殊性质相吻合,而与通常的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截然不同。在英国工人运动中继续保持领导作用的是旧式工会,它把互助会业务同工会职能结合起来,正是这种结合,决定了英国工会带有温和的性质,它不愿意互助业务和为此而积聚的巨额资金承担风险。德国的工会起先大多是战斗性组织,但也逐渐地把互助业务开展起来了。现在已经接近于英国式的工会。因此,德国的工会的战斗意志逐渐薄弱了,现在是比社会民主党更右了。这种情况在近年来举行的党和工会的各种会议上已经暴露出来了。相反,加入“全国劳动联合会”的法国工团主义者,却主张进行战斗,所以比社会主义政党左。他们完全反对议会斗争,并力图通过工人同资本家的直接斗争来提高工人阶级的革命情绪。

法国工团主义不仅是一个独特的工人运动派别,而且是一种独特的来源于生活的理论。这种理论的核心是饶有趣昧的关于代议制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的观念。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在实际上主要归结为争取工人阶级利益的议会斗争。在革命工团主义理论家看来,议会斗争实质上不能给工人阶级任何好处。无产阶级幻想政党似乎可以具有纯阶级的性质,力图建立能在议会中维护自己利益的纯阶级的政党,这是自我欺骗。然而,纯阶级的政党过去, 现在和将来都是不存在的,原因很简单:阶级是利益一致,政党是见解一致。属于哪一个阶级取决于人的全部生活条件,而属于哪一个政党只能取决于人的见解。但是,有着不同经济利益的人可能对许多问题有相同的见解,因此政党不可避免地要超出阶级的范围。这种情况不能不发生,因为政党不能不包括所有同情它的人,而不问他们属于哪一个阶级。

可见,纯阶级的党具有内在的不可能性,但这是不够的。在其他方面, 政党无助于维护无产阶级的利益。任何政党都有支配者和被支配者、领袖和群众,议会机构太脱离工人阶级群珠了,致使工人群众不能直接受其控制。议会活动需要很高的文化水平,普通工人难以办到。因此,政党的支配权自然而然地不是集中在与无产阶级毫无共同之处,就其经济利益来说属于资产阶级的那些人手中,就是集中在出身于无产阶级而与无产阶级生活完全分离的那些人手中。大政治活动家,其生活条件总是脱离无产阶级甚远,即便他年轻时曾经是无产阶级分子。

其次,议会,就其实质而言,不是阶级的斗争,而是阶级的合作。任何一个议会党团不论其革命情绪有多高,议会机器却不会不熄灭它的革命热情。议会活动都是议会工作的日常琐事,这种工作不但不否定现存的社会制度,反而在巩固它。政党参加这种日常的议会工作,就会对现存社会不再采

取革命的态度,而且任何革命的词藻都掩盖不了这个无可怀疑的事实。任何一个议会政党都力求扩大自己在议会中的影响,其结果,一个政党为达到某种议会目的势必要同其它议会政党达成协议,也就是说,不是同资产阶级政党进行斗争,而是同它们进行合作。

因此,任何一个议会政党都具有机会主义的性质,尽管它是多么想避免这一点。正是由于这一基本原因,尽管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民主党力求保持对自己革命旗帜的忠诚,尽管它多次谴责改良的社会主义(它不主张革命,而主张在现存的资产阶级社会的范围内实现社会改良),但是,改良的社会主义不仅不让出自己的阵地,而且在世界各国的社会主义政党中实际上占居绝对的优势。从实践的观点来看,革命的社会主义和改良的社会主义毫无差别: 倍倍尔也好,伯恩施但也好,盖德和若列士也好,都同样是改良主义者。

正因为如此,尽管社会主义政党参加议会活动已有好几十年了,但很难说这种活动给工人阶级带来什么真正的好处。议会制社会主义是无力实行任何一项有利于无产阶级的重大措施的,因而,可以认为,经验早已证实,利用议会来达到工人阶级的目的是不可能的。

此外,议会制社会主义不仅象干枯的无花果不能结果,而且是真正有害的:它向工人阶级灌输一种根本无法实现的幻想,似乎无须经过什么努力和斗争,只要通过议会选举就能达到社会主义的目的。议会制社会主义使

群众不再相信革命,完全失去革命热情。这一点特别是在议会制社会主义盛行的国家,如德国,看得最清楚。德国的社会民主党,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都根本不能采取革命的攻势。在社会主义政党力量最强的“赤色王国”萨克森,实施了新的选举法,不准工人群众参加地方议会选举,而社会民主党竟然屈服于这种践踏人民权利的行为而丝毫不想斗争的时候,这一点非常清楚地暴露出来了。

在议会制社会主义占居统治地位的条件下,普通的社会党人的社会主义活动,仅仅在于有时投社会党代表的票而已。这种秘密选举不承担什么责任。也不需要作什么自我牺牲。工人也习惯于这样的想法:争取实现社会主义理想的任务,不在自己身上,而在领袖身上,于是对社会主义渐渐淡漠起来了。

在工团主义者看来,任何政治组织对革命的社会主义都是没有用的。现代社会唯一的无产阶级的纯阶级组织是工会即工团。工会与从不具有纯阶级性质的政党不同,就其实质而言,不能由任何人而只能由工人组成。资产阶级腐蚀也丝毫危及不到工会。工人阶级不象政党那样脱离工人阶级,而是同工人阶级构成一个整体。在工会中没有领袖和群氓,因为工会的事直接关系到工人,人人都了解,都可以过问。工会是在同工人阶级群众直接协作下进行活动的。最后,最主要的,工会不是要同资产阶级合作,而是要直接同它进行斗争。因此,工会不仅是唯一的工人阶级的纯阶级组织,而且也是唯一的同资本家进行阶级斗争的组织。

可见,真正阶级的社会主义不是别的,只能是工团主义的社会主义。与议会制社会主义不同,它依靠的不是政党,而是工会。因此,它的斗争方法, 它的策略也是根本不同的。

议会制社会主义寄希望于采取立法措施来维护工人的利益。工团主义的社会主义却不相信议会的帮助。因此,它只寄希望于工人阶级的自助;工人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他仅仅拥有用自己的力量能够争得和保护住的东西。由此而得出革命工团主义所宣扬的“直接行动”( action

directe)策略,工人应当通过与资本家进行直接的阶级斗争,为自己争得较好的生活条件。工人组织得越好,工人的经济和社会力量越大,那么,工人在现行制度下能够获得的东西就越多。

同资本家进行斗争的手段可以说是各种各样的,不仅有连温和的工会也承认的传统罢工,而且还有其它用得较少的斗争方法,如抵制(用不买商品的办法同某一商行进行斗争),贴标签(尽可能购买经验征生产符合工会要求而贴有相应工会标签的商品),怠工(有意不认真工作或甚至直接损坏商品来同商行进行斗争)。其实怠工并不是所有革命工团主义的拥护者都支持的。

所有这些,都是在现行制度下争取改善工人阶级状况的斗争方法。然而, 这些方法对于破坏资本主义制度和建立新制度的最终斗争仅起有准备作用。这种最终的斗争,只有采取使资本主义社会无法存在下去的全体工人群众总罢工,工人生产活动普遍停止的形式才有可能实现。这种总罢工应当起到消灭旧世界并将生产资料转归工人工团主义者所有的社会大变动的作用。

工团主义者对现代政府不抱任何希望,是现代政府的不可调和的敌人。但是国家力量的基础是什么呢?首先是军队。因此,工团主义的特点之一, 就是敌视军队和军国主义。

工团主义者是反军国主义者,这一点也多为广大公众所熟知。他们力图通过破坏军队内部纪律、煽动士兵仇视军官和祖国观念等办法来搞垮军队。他们说,一旦发生战争,士兵也不要向敌人开枪;同外部敌人进行战争是内部举行起义的最好时机。

这就是工团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工团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所作的批判,在许多场合是完全正确的。例如,不能不同意他们的核心原理: 任何政党,就其实质而言,都不可能只是阶级的组织;只有工会才具有纯阶级的无产阶级的性质。但是,工团主义者从这个完全正确的原理所得出的实际结论,却是站不住脚的。工团主义者把马克思的命题推导为极端的结论, 说工人阶级的解放应当是工人本身的事情,从而否定了政党。实际上,应当得出的结论是:马克思的论题,就其绝对的形式来说,是站不住脚的,社会主义除无产阶级的阶级利益外,还不能不有赖于其他方面的利益。工团主义者否定政党,只承认工会,似乎是最彻底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是,这种彻底性却无非是论证马克思上述论题的归谬法。

十分明显,工会如果离开政党就不能顺利地进行捍卫社会主义思想的斗争,因为工会只拥有某种职业的工人,只能为维护这种职业工人的眼前的和极其狭隘的利益而进行斗争。工会把个别工人团体的眼前需要摆在首位,而不去考虑整个工人阶级的较为长远的目标,这就不能不使工人阶级产生某种分裂。只有政党才能团结广大工人群众,进行争取实现社会主义最终目的的斗争。如果说法国工团主义者组成了“全国劳动联合会”——表现得比政党更左,那么这是由于法国整个工人运动尚未成熟所致。法国的工会运动远不如英国和德国的发展,而革命工团主义者只是法国工人工团主义者的少数派。他们的革命性,是因为他们很少发挥工团主义者的作用,几乎不开展互助活动,只拥有少得可怜的货币资金,一般说来,同英国极不坚定的组织所谓的新工会相近似。他们既不履行维护工人切身利益的重要职能,又不怕失去什么,所以,热中于发表战斗性演说,但是,由于在经济上力量很弱,进攻往往不能取得胜利,而且在失败的时候容易出现分裂。继续在英国工会运

动中起领导作用的旧式工会,由于组织得很出色,又拥有雄厚的货币资金, 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些工会不轻易决定发动战斗攻势,因为这样做在失利时有耗尽工会资金之虞,而工会却要靠这些资金履行其重大职责,在工会会员中间开展互助业务。从另一方面说,这种工会如果拥有几万几十万英镑的资金,就是一种可怕的经济力量,在同企业主进行斗争时,就能完全切实地维护会员的利益。德国的工会也在朝着这种工会的方向发展,毫无疑问,当这些工会力量更加壮大时,法国的工会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法国工团主义的策略可以归结为所谓的“直接行动”,即无产阶级在同资本家作斗争中直接夺取它所需要的权利,而不去对立法施加影响。但是, 这种斗争只有在一定的市场情况下才能取得胜利。在大批失业时,工人举行罢工不能形成对企业主的严重威胁。至于其它斗争方式,如抵制和贴标签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怠工,从工人本身的利益来看,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斗争手段,遭到许多工团主义代表的反对。怠工不仅使企业主受到损失,而且使生产根本无法进行,从而导致企业的毁灭。这对工人来说,绝非有利的。

因此,工团主义忽视维护劳动利益的立法措施,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一方面,不论现代政府做得多么差,但就是做的这一点点,对于工人阶级来说, 也是非常可贵的。如果工人只靠自己的力量同企业主进行斗争,那么,工人目前的状况要比他实际的处境糟得多。国家对工人利益的保护是对工人自卫的十分重要的补充。如拒绝国家的抉助,那就是说对实际情况全然无知。

最后,工团主义者所鼓吹的总罢工,绝不能同工人阶级的政治斗争对立起来。总罢工只有具备一系列的条件,首先要有工人阶级的政治组织,才能取得胜利。

总的说来,工团主义的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思想的奇妙结合。工团主义者的阶级观点,是从马克思主义者那里借用来的。他们把它发展到极端的地步,从而揭露了其缺点。他们轻视议会制和不可调和地仇视政府的观点,是从无政府主义者那里贩卖来的。他们反对军国主义和反对爱国主义的思想,也来自无政府主义精神的启迪。

工团主义的最终目的,在工团主义理论家看来,就是把生产资料转归工人工团主义者所有,从这个最终目的来看,工团主义复活了三十年代欧文的工联主义。这种形式的社会主义,不妨称之为小团体的社会主义,是一种极不完善的社会主义①。小团体的社会主义是指把社会分为一些单个的工人团体,而各个团体之间也会发生象现今一些资本主义企业之间所进行的那种斗争,只有把生产资料全部地(而不是部分地)转归全社会所有,才有可能建立社会主义力求达到的所有社会集团的利益和谐一致的制度。可见,工团主义的理想不是真正社会主义的理想,而工团主义的策略,尽管有它的优点, 如反对过份热中于政治,但从整体上看,是错的,它不懂得政治斗争,特别议会斗争对工人阶级是必要的。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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