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迈锡尼文明和荷马时代

迈锡尼文明的兴起和繁荣 迈锡尼人和克里特的米诺斯人不是同一民族,他们的语言属印欧语系,是从欧洲内陆由北而南进入希腊的。迈锡尼人是希腊人中最早到来的一支,约在公元前 2000 年前后定居于伯罗奔尼撒半岛。此时克里特已建立米诺斯文明,希腊本土的迈锡尼人则比较落后,虽已进入铜器时代,犹未建立国家,因此他们是在克里特直接影响下逐渐向文明过渡,到公元前 1600 年才称王立国。这时的王朝按考古发掘的资料而称之为

竖井墓王朝,约持续百余年,到公元前 1500 年后为圆顶墓王朝取代。

竖井墓王朝的主要文物是发现于迈锡尼城堡内外的两座墓园。园内有众多王族墓葬,内藏丰富的金银陪葬品,其数量之多为世所罕见(仅其中一墓穴即有 870 件之多)。工艺水平也很高,其中大多数为克里特产品,也有来自埃及和小亚、叙利亚等地的。这说明迈锡尼王族和贵族可能曾以雇佣兵头领的身份服务于克里特和埃及等地。随着与海外先进文明地区交往的密切, 迈锡尼的经济与文化迅速发展起来,国力日强。到圆顶墓王朝时期,它便从尾随于克里特之后而转为可与之抗衡的强国了。圆顶墓不像竖井墓那样只在地下构筑简单的竖穴墓室,而是在地面凿岩和砌石筑成圆形墓室,前有墓道, 上覆高冢,室内以叠涩法砌成圆锥状屋顶,形如蜂巢,故又称蜂巢墓。构筑这类陵墓需要较高的石砌工程技术,它的形制虽源自克里特,在迈锡尼却规模益趋宏大。现存最大的一座圆顶墓内高 13.2 米,墓门高 10 米,门内过道

以一块重达 120 吨的巨石为盖,可见其工程的艰巨。

迈锡尼文明在充分吸收克里特文明的同时,也具有自己的一些特点,如城堡坚固、陆战力强,喜用马拉战车,尚武精神突出等等。它作为爱琴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蒸蒸日上,有取代克里特而后来居上之势。到公元前 1450 年,迈锡尼人可能通过联姻继承等和平方式,得以入主克诺索斯王宫,这是迈锡尼文明发展的关键一步。迈锡尼统治克里特后,既承袭了克里特掌握的爱琴海商业贸易网的控制权,也全面吸收了克里特文明的遗产。克里特原有的线形文字,现在被用来书写迈锡尼语言,形成了迈锡尼线形文字(学术界通称前者为线形文 A,后者为线形文 B)。此后从公元前 1400—1200 年,迈锡尼达到其文明的盛期。

迈锡尼城是迈锡尼文明的中心,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部。附近还有梯林斯城,是直属于迈锡尼的一个军事要塞。它们构成迈锡尼王国,在希腊诸国中最称强大。其他王国著名的还有伯罗奔尼撒中部的斯巴达和西部的派罗斯,以及中希腊的雅典、底比斯等,它们有时组成一个军事同盟以联合作战,奉迈锡尼为盟主。考古发现的迈锡尼遗址主要是国王居住的城堡,它的城墙用巨石环山建成,厚达 5 米,高 8 米,和克里特王宫建筑全无防御设施迥然有别。城堡有宏伟壮观的“狮门”(以刻有双狮拱卫一柱的浮雕得名), 城内建豪华王宫。城堡下面平川地带有广阔的市区,富商大贾和百业工匠居住其间,其繁荣富庶当不下于克里特的克诺索斯。在海外贸易方面,迈锡尼较克里特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埃及、叙利亚、腓尼基、塞浦路斯以及意大利南部、利巴拉群岛等地都有迈锡尼陶器出土,数量皆超过各地曾发现的克里特陶器。在爱琴地区和希腊本土,迈锡尼文明的分布也较克里特文明为广泛、众多,现已发现的当地大大小小的迈锡尼文明遗址在 1000 以上。

迈锡尼的线形文 B 自 1952 年已被释读成功,证明迈锡尼语言是古希腊语

的一支。现存的线形文 B 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王室经济文书,对政治历史揭示不多,却提供了经济方面的珍贵信息。这些材料充分说明迈锡尼社会是奴隶制社会。线形文 B 中已专有男奴女奴之词,其读音与日后希腊语中奴隶一词相近。在派罗斯的文书中,有关奴隶数目的一类计有妇女 631 人,女童 376 人,男童 261 人;另一类则计有女奴 370 人,男女童奴各 149、190 人。总合两类计数则分别为 1268 及 709 人。这里虽未提男奴,但从其他材料看男奴也不在少数。按派罗斯小国的规模和文书反映的个案情况,可知当时奴隶数目之多是惊人的。此外,文书中还反映了国王贵族占地甚多、农民占地甚少的情况,农民也受到统治者残酷剥削。这些情况说明迈锡尼社会和克里特一样, 近似于东方的奴隶制王国。

多利亚人的迁徙与迈锡尼文明的灭亡 迈锡尼文明从公元前 1200 年以后渐呈衰败之势。古希腊的神话传说曾模糊提及此时王朝更迭频繁,战乱相继;考古材料也反映陶器质量下降,生产萎缩,而“海上诸族”的骚扰更使国际贸易大受打击。经济衰落可能迫使统治者依靠武力掠夺,于是各国各城之间的战争也愈演愈烈,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大战便是希腊同盟与小亚富裕城市特洛耶的战争。此战打了十年之久,最后希腊联军虽攻下特洛耶城,实际上却是两败俱伤。得胜的希腊各国(以迈锡尼为首)无不疲惫不堪,元气大伤,终于摆脱不了“黄雀在后”的厄运:希腊各国一直难以恢复,便为北方的多利亚人提供可乘之机。他们纷纷南下,攻城掠地,逐步征服了雅典而外的中希腊和伯罗奔尼撒各国,宣告了迈锡尼文明的灭亡。

多利亚人在民族上和迈锡尼人同属希腊族,但他们居住于北部内陆山区,社会发展较落后,犹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军事民主制阶段。据希腊神话传说,多利亚人的南下是与著名英雄赫拉克利斯的后裔为伴,并以帮助他们夺回原来属于赫氏的伯罗奔尼撒王位为入侵的借口,这多少反映了多利亚人的入侵是和迈锡尼诸国内部的纷争相结合的。据说,多利亚人曾多次兴兵, 终于在特洛耶战后 60 年入侵成功。从考古发掘上看,特洛耶毁灭的时间大约

在公元前 1200 前后,而迈锡尼各城市的毁灭则在公元前 1150 年之后,和古代传说大体相符。由于处在军事民主制阶段的多利亚人毁灭迈锡尼各国之后并未建立自己的国家,希腊的文明传统断绝了两三百年。从公元前 1100 到

800 年间,希腊各地又退回到原始社会时代,这是一个相对落后的黑暗时代, 反映它的历史情况的文献主要是荷马史诗,因而又称为“荷马时代”。

荷马史诗 荷马史诗包括两部作品:《伊里亚特》和《奥德赛》,传为盲诗人荷马所著,实际上是特洛耶战争以来数百年希腊民间文学的结晶。两诗题材都和特洛耶战争有关。《伊里亚特》记述希腊最英勇的将领阿喀琉斯因迈锡尼王阿伽门农夺其女奴而愤然退出战场,使希腊联军连遭失败,待他最亲密的战友也阵亡后,他才投入战斗,击毙特洛耶主将赫克托。《奥德赛》则介绍希腊军中智勇双全的英雄奥德修斯战后回国时漂泊十年、历经艰险的故事。

显而易见,史诗采用的特洛耶战争故事,以及有关豪华宫廷、宏伟城池、精美工艺之类的描述,只能与迈锡尼时代有关,可说是在史诗中保存的一些对于已毁灭的迈锡尼文明的模糊记忆。但由于史诗是特洛耶战后和迈锡尼灭亡后数百年间口头文学的累积,它讲得比较具体、生动的现实生活事例,如铁器的使用(迈锡尼时期无铁器)、氏族部落的组织、军事民主制的社会风习等等,则都是荷马时代的内容了。正因为如此,有关荷马时代的信息,除

了从考古发掘中获得而外,便主要求之于荷马史诗。然而,史诗经常出现两个时代杂然并存于同一事物描述中的情况,就需要多作分析。例如《伊里亚特》提到阿喀琉斯重返战场时,其母(是一位女神)特请工艺之神为他打制一件特别精美的盾牌,就诗中夸耀金银镶嵌工艺雕琢之美的情况看,只能是迈锡尼文明的事例,但其中描写盾上浮雕表现的农田耕作的细节,又完全属于荷马时代的内容。只有通过细致分析和深入研究,并与考古发现相配合, 才能从荷马史诗的字里行间看到荷马时代的历史画面。

荷马史诗不仅为后人提供了解荷马时代的主要文献材料,它本身也是这一时代希腊民族在精神文化方面的伟大创树。就其形成过程看,两部史诗作为口头文学创作,最早是在特洛耶战后的迈锡尼宫廷和民间歌手中流传,后来迈锡尼文明毁灭,便成为纯粹的民间口头传诵的文学,因此史诗的躯干是经荷马时代的民间歌手千锤百炼而成。近年有些学者对史诗中不断重复出现的短语、词组、诗句和句组作了细致分析,发现它有一套广泛复杂而又经济有效的民间口头文学语句,例如“飞毛腿阿喀琉斯”、“智多星奥德修斯” 之类。说来神采飞扬,用时琅琅上口,词语的鲜明通俗和句法的固定易记相配合,形成了史诗博大精深却不脱民间规范的特色,再加上几百年来各代诗人的修改润色,经过文学的想象、夸张和典型的塑造,就变成了一座包罗万象、珠玑满目的希腊民族文学的宝库。以后再经过象荷马那样伟大的诗人提炼琢磨,编成定本,它遂成为世界文学的瑰宝。因此,正如荷马时代孕育着日后的希腊民族那样,荷马史诗也为希腊文明奠定了一块最重要的基石。

史诗时代的社会经济生活 一般而言,荷马时代的希腊不再存在奴隶制国家,人们生活在军事民主制阶段的氏族部落组织中。多利亚人入侵时, 伯罗奔尼撒和中希腊的许多城池市镇悉遭破毁。商旅断绝,文化没落,此后两三百年间再也未见宫室城郭的修筑和金银珠宝的流通,文字的使用亦告绝迹。因此,荷马时代亦有“黑暗时代”之称。

多利亚人和其他入侵部族的军事民主制社会组织比较严密,代替了迈锡尼的国家体制而普遍流行于希腊全境。此时的氏族已是父系氏族,若干亲缘氏族组成一个胞族,若干胞族再组成一个部落,若干邻近部落还可组成一个部落联盟。在部落和部落联盟内,皆设以下三种机构:(1)议事会,原由氏族长组成,现在则成为氏族贵族或部落上层分子的会议。它有广泛的权力, 部落内务外交大事皆须由它讨论通过。它还是常设机构,成员终身任职,平时代表整个部落。(2)民众会,部落全体成年男子(也是全体战士)参加, 与会者皆可参与发言并表决。它原则上是最高权力机关,在战争紧要关头常开此会以动员全体战士,但实际上已被贵族掌握,普通战士发言若敢反对贵族和议事会便难免遭到打击报复。③军事首长,希腊语称“巴赛勒斯”,与日后的国王同义,但此时尚无国王的专制权力,由选举产生,实际上往往为某一贵族家族(王族)世袭。他的主要职责是统率军队作战,也掌管宗教祭祀。史诗中的著名英雄都属军事首长性质,如阿喀琉斯、奥德修斯等人。只是带有明显迈锡尼文明烙印的阿伽门农和特洛耶王不在此例。

在氏族内部,普通成员靠小块份地为生,贵族王族则占有大片良田。不少氏族成员已陷入贫困之境,甚至失去份地,被迫去做雇工,有的且沦为乞丐。氏族贵族和部落首领则拥有大批牲畜和其他财物,并在自家田地中使用雇工和奴隶劳动。奴隶作为一个牲口般的劳力已被普遍接受,其来源主要是战俘和海盗劫夺拐卖。氏族贵族和王族家中都有奴隶。史诗提到奥德修斯家

中有女奴 50 人,还有许多男奴,女奴任家务及纺织,男奴则从事农耕与放牧。主人视奴隶若牲口,任意驱使打杀,奥德修斯回家时认为女奴对他不忠,就残酷处死她们。可是,在军事民主制之下,这些军事首领和贵族虽已是奴隶主,却仍未完全脱离生产劳动,奥德修斯曾夸口他结婚时用的床是自己亲手制作,还敢同人比赛割草犁田的本领。可能正是这些原始社会的素朴气息, 才使史诗英雄的艺术形象日后长期为人民喜爱。

荷马时代相对于迈锡尼文明说来,确有回复到原始社会的倒退的一面, 但另一方面,它也有一个很重要的积极因素,那就是铁的使用。铁器是随多利亚人的入侵而由北到南传遍希腊的。原来地中海地区最早使用铁的是小亚的赫梯人,时间约在公元前 16—15 世纪左右,但赫梯把冶铁术垄断起来,秘而不宣,铁的外流极少,所以它在古代东方文明诸国中没起什么作用。赫梯在公元前 13 世纪瓦解后,冶铁术才在小亚流传开来,但也以山区的落后部落用之为多。因此,迈锡尼文明末期犹未知铁器,而北希腊一带的多利亚人却因陆路可通小亚山区而学会冶铁。他们侵入希腊,遂使希腊地区进入铁器时代。

公元前 10—9 世纪时,希腊各地用铁已较普遍,雅典且成为一大冶铁中心。铁器不仅意味着生产力的更高水平,在希腊的具体条件下,它给予农业和手工业生产影响之大更是难以估量。象希腊那种山多地薄的情况,只有铁器才能使农业生产出现一大突破。当时农业生产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耕地的开垦,不仅迈锡尼文明原有的平川耕地多半荒芜,需重新开垦;更多的是随着大规模的移民浪潮而遍布希腊各地的新村新居需要伐树开荒,辟丘陵山坡为田亩。无论生熟荒地,盘根错节的灌木丛和土石相杂的坚硬坡地,非有铁斧铁锄不能见效,这也正是青铜时代希腊耕地开发还受较大限制的一个原因。现在有铁斧砍伐林莽,铁锄破土挖掘树根,荒地得以开垦,希腊农业生产就取得了超过青铜时代的进展。因此,在农业工具中,当时最常用也最受重视的是铁斧和铁锄,铁犁尚在其次。雅典等地考古发掘所见最普遍的农具也是斧锄两类。荷马史诗也有几处生动反映了农业使用铁器的情况。在《伊里亚特》中,描写阿喀琉斯为阵亡的战友举行盛大葬礼时开了一个竞技会,其中发给掷铁饼优胜者的奖品就是一大块圆形的生铁。诗人夸耀地说:“即令他有很多肥沃的土地,这块铁也足够他用五个整年。他的耕夫牧人都不会因缺铁而进城去,因为家中将有足够的铁用了。”铁最好用作斧头,因此诗中接着说发给射鸽冠军的奖品是铁斧:“他把黑铁给予射手以作奖品,用它制十把双刃斧头和十把单刃斧头。”有了铁斧铁锄(鹤咀锄),配合着史诗羡称的以两头壮牛牵引进行深耕的犁具,希腊的农业生产就可在山多土薄的条件下取得较好的收成。恩格斯说:“铁使更大面积的农田耕作,开垦广阔的森林地区,成为可能”①。这句话可以说最适用于希腊。

虽然荷马时代初期曾有生产衰退、人烟稀少的情况,那主要是就迈锡尼文明的城市而言。从希腊全局看,这些城市仍只是一些孤立的点,而铁器在农业生产上的作用却是由点及面,使希腊全境较普遍地出现农耕经济。到荷马时代后期,经济发展与人口增长皆呈上升趋势,而且速度加快;到荷马时代结束时,希腊便能够在各地普遍建立古典城邦。铁器不仅对希腊农业生产功效卓著,对手工业生产也有同样作用,恩格斯说的另一句话:铁器“给手

①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159 页。

工业工人提供了一种其坚固和锐利非石头或当时所知道的其他金属所能抵挡的工具”。②显然也非常适用于荷马时代的希腊手工业。例如造船业,由于有了铁斧铁锯铁锤之类的工具,荷马时代就有了超过迈锡尼的进展,龙骨技术这时益见完善,把龙骨前端作成冲角,为日后希腊战船结构奠定基础。由此可见,荷马时代作为铁器时代的开始,较之迈锡尼的青铜文明仍有其进步意义,尽管社会暂时倒退,希腊文明的恢复和加速发展却已在孕育之中。

②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159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