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拈花

佛是佛陀的简称,意即觉悟。佛陀姓乔达摩·悉达多,释迎牟尼是对他的尊称,意为释迦族的圣人。据说他出生在古印度北部的一个小国。他是饭净王的太子。他自幼受过完备的教育,多情善感,对人世间寄予无限的同情和深思。他不留恋花团锦簇的王宫生活,从小就因看到青草被犁翻,蚯蚓和虫卵被杀死,耕地的农夫面容憔悴,而大动恻隐之心,长大以后则注意到现实生活中的生老病死等痛苦的景象。二十九岁的他弃家出走,出走前夕,他无意中瞥见了宫廷中众美女在月光下熟睡的呆相,因此他感到世间皆苦,人生无常,于是寻求解放,遁入深山丛林中过苦行僧的生活。35 岁的时候,他在菩提树下悟道,终于获得了神通,获得了“无上正觉”,建构了以摆脱人生痛苦,追求人生解放为核心的佛学理论体系,展示了佛学的基本特色。

佛教在其本源上就决定了它与自然的亲切关系,首先佛陀把生命视为平等现象,其哀怜悲悯遍及一切生命现象。《法华经)谓:“一切众生皆是成佛道,若有闻法者,无一不成佛。”其次,万物之间“圆融无碍”,庄严的佛教把整个自然界都点化成生意盎然的统一有机体。其三,佛陀长期生活于丛林中,表现了亲近自然的品格,“天下名山僧占多”,这一现实情况也正说明佛教与自然的关系。

佛教与自然的亲近关系在中国佛教禅宗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据《五灯会元》说,当年佛祖在灵山聚众法会,拈花示众,听者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只有迦叶尊者微微一笑,佛祖知道他已领悟,于是对这个弟子格外赏识,当众宣布:

吾有正法眼藏付诸摩河迦叶!

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这是一幅多么动人富有生活情趣的诗意图画。“没有谆谆的教诲,也没有滔滔的雄辩,只有两位智者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拈花的动作包含着无穷的妙谛,那微笑的神态中闪烁着悟性的光辉。”① 繁缛的宗教传承在这里变成简洁平易的心灵交流,沉默的微笑替代了悟道的喜悦。不立文字,以心传心,意义只能借助纯象征的形式来表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花是带着野性芬芳的自然物象,又是体悟哲学与理性的符号。因观花而悟道,正暗示着禅宗把自然物象作为其哲学精神指示物的象征意蕴。

由于禅宗摒弃了繁缛的语言形式,只能通过自然物象的选择来传达对宇宙对人生的神秘体验。著名的神秀与惠能之争就是以物象来参悟其世界的。禅宗自达摩东来传至五祖弘忍,弘忍有两个弟子,一个是神秀,一个是

① 周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年第

慧能。弘忍在确立衣钵传承人时,命弟子述一诗偈,以考察他们对佛的理解。大弟子神秀本来是公认的衣钵传承人,他踌躇满志,用心作了一首偈语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然而这一偈语未得到弘忍心许。慧能虽只字不识,又在碓房作务,但有慧根。他也请人拂拭壁上代书一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这首偈语揭开了禅宗正式形成的最后一道帷幕。神秀的中心理论是万事万物不洁净的,连人的心灵也极易受到污染。因此人必须拂拭,拂拭心灵的污垢,才能显现出佛性的辉光。因而必须接受戒——定——慧的三段修行, 才能达到佛的领悟,这样的悟只能是渐悟。而照慧能看来,佛是众生,众生是佛,佛在自性中。“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可建立。”既然如此,又何必向外去求,成佛只在一念之悟,刹那之间,顿悟自性,便可成佛。又何须受什么戒律,直指本心,便顿悟成佛了。这样的修行方法迎合了中国士大夫的口味。中国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教,士大夫难以忍受戒律的约束。古代哲人们往往沉溺于对心性的探讨,这与推崇心性的中国士大夫一拍即合,于是顿悟的禅宗便席卷全国了。禅宗反对语言文字的束缚,对佛的领悟依靠的是简洁平易的心灵交流,是以心传心,不立文字,自然物象便成为其体悟佛陀的象征语言。由于摆脱了语言文字,对佛的境界不是通过讲解分析来理解,而只能通过心灵感应彻悟。这样的彻悟便是心灵空灵澄澈,是全身心的直觉体验,只有如此才能达到“梵我为一”,回到自然状态里。心便是佛,而心是自然状态下的澄明的心灵,因此回到心灵就是回到原始回到自然。李泽厚先生在《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说:

禅之所以多半在大自然的观赏中来获得对所谓宇宙目的性从而似乎是对神的了悟, 也正在于自然界事物本身是无目的的。花开水流,鸟飞叶落,它们本身都是无意识、无目的、无思虑、无计划的,也就是说是“无心”的。但就在这无心中,在无目的性中,却似乎可以窥见那个使这一切所以然的“大心”,大目的性——而这就是“神”。并且只有在这无心、无目的性中,才可能感受到它。一切有心、有目的、有意识、有计划的事物、作为、思念,比起它来就毫不足道,只妨碍它的展露。不是说经说得顽石也点头,而是在未说之前,顽石即已点头了。就是说,并不待人为,自然已是佛性。

应该说这是深得禅宗底蕴的话,自然的无目的性、任意性、非阐释性给了同样是无目的、无意志不可言说的禅宗以极大的思想启示。理解了这一点, 就可以理解禅宗思想家为什么总是向自然界寻求思想的感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