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让艺术家自己时代的文化发挥效力
如果把纯然主观的表现方式推到它的极端的片面性,那就会走到把过去时代的客观形态完全抛开,换上现时代的特色。
- 从一方面看,这种主观的表现方式之所以产生,是由于对过去时代的无知,也由于艺术家的天真,感觉不到或认识不到所写对象与这种表现方式之间的矛盾,总之,文化修养的缺乏就是这种表现方式的根源。作为这种天真的最突出的例子我们可以举汉斯·萨克斯①。他用新鲜明晰的形象和愉快的心情把我们的上帝,亚当、夏娃以及希伯来族祖先们都真正地“纽伦堡化”了。上帝被描写成一个小学教师,学生中有该隐、亚伯以及亚当的其他子女,他的风度和声调就宛如萨克斯同时代的一位教员。他拿十诫和祈祷文来考问学生们,亚伯是个虏诚的好孩子,功课念得很熟,该隐却是个顽皮的坏孩子,回答老师的问题也很不虔敬,轮到他要背诵十诫时,他把十诫背诵成相反的意思,例如说“应该偷盗”,“不可孝敬父母”。在德国南部,人们也用这种移植的方式去表现耶稣临刑的情节——这种表现方式虽然有一度被禁止,后来又复兴起来了。彼拉多②被写成一个粗暴骄横的官僚,兵士们
③也现出近代的粗俗气,拿出一袋烟送被拘押的耶稣,要他抽,他不肯抽,
兵士们就用暴力把烟塞到他鼻子里。老百姓们看到这种情景全都开心,尽管他们都是十分虔诚的人——还可以说,他们愈虔诚,这种直接现在目前的现时外在情景就愈能引起更生动的内在的宗教观念。这种转化古代人物以适应近代观点和形象的方式固然也有道理,汉斯·萨克斯那样随便拿上帝和古代宗教观念开玩笑,并且把宗教的虔诚完全体现在粗俗平民的平凡关系里。这种勇气还可以说是伟大的,但是这种表现方式对情感毕竟是一种勉强,表现出艺术家缺乏精神文化修养,因为这种表现方式不仅下按照对象本有的客观性去描写它,而且还把它写成简直是相反的形象,只今人觉得妄诞可笑。
- 从另一方面看,这种主观表现方式之所以产生,是由于艺术家对自己的时代的文化的骄傲,他认为只有他那时代的观点、道德和社会习俗才有价值,才值得采用,因此对任何内容都不能欣赏,除非那内容是用他那时代的文化形式表现出来的。所谓法国古典派的“纯正的鉴赏力”就属于这一种。凡是他们所爱好的都必须先经过“法国化”,凡是其他民族特别是中世纪的形象都被称为低级趣味的,野蛮的,而被鄙视和抛开。因此伏尔泰说法国人改善了古人的作品,这话是不对的,他们不过把古人的作品加以法国化罢了。在这种转化中,他们用一切离奇独特的方式把古人的作品丑化到今人作呕的程度,因为他们的趣味要求一种完全宫廷式的社会文化,在意义和表现方式
① 原文为 Aneignung,意谓把另一时代和另一民族的题材配合到现时代本民族的现实情况上去,故译作“移植”。
① 汉斯·萨克斯(Hans Sachs,1494—1576),德国南部纽伦堡镇的一个鞋匠,写 了很多的诗和剧本, 常取材于《圣经》。
② 审讯耶稣的巴力斯坦总督。
③ 耶稣临刑前,兵士们戏弄他。
上都要做到符合规则和沿袭陈规的概括化。他们还把这种纤巧的文化所特有的抽象化带到诗的词藻方面。诗人们都不能用“猪”,“汤匙”、吃饭用的“叉”以及无数类似的字眼。因此他们就用一些普泛的定义和转弯抹角的形容语,例如汤匙不叫汤匙,叫做“送液体饮食品入口的工具”,叉不叫叉, 叫做“送固体饮食品入口的工具”,其它由此类推。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趣味是非常狭隘的;因为艺术所应该做的事不是把它的内容刨平磨光,成为这种平滑的概括化的东西,而是把它的内容加以具体化,成为有生命有个性的东西。因此,法国人最不会了解莎士比亚。当他们修改莎土比亚的作品时,他们所删削去的往往正是我们德国人所最爱好的部分。伏尔泰嘲笑希腊诗人品达说得出“水比一切东西都好”,这也足以见出法国人的趣味。所以在法国的艺术作品里,中国人也好,美洲人也好,希腊罗马的英雄也好,所说所行都活象法国宫廷里的人物。《伊斐淇尼在奥理斯》①里的阿喀琉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国亲王,如果没有标出他的姓名,就没有人会认出他是阿喀琉斯。在戏台上的表演里,他固然穿着希腊服装,戴了盔甲,但是同时也用粉刷了头发,衣上加衬,使臀部显得很宽,鞋上安着鞋跟,用花编作系带
②。拉辛的另一部悲剧《艾斯忒》在路易十四时代之所以特别受欢迎,就因
为阿哈斯凡鲁斯③初上台的气派完全象路易十四出朝时一样。阿哈斯凡鲁斯当然带有几分东方色彩,但是仍然用粉刷了头发,穿着国王穿的貂袍,身后跟着一大群头发刷了粉的侍从,这些人的服装也是法国式,戴着假发,皮帽夹在胳膊下,背心和护腿都是用金线缎做的,丝株子,鞋上安着红钮扣。只有宫廷和特权阶级才能见到的排场在这里也被其他阶级见到了——国王出朝的排场搬到诗里面来了。在法国,历史也往往是按照这个原则写出的,其目的并不在历史本身和历史所写的人物事件,而在适应当时的某些旨趣,向政府进一个忠告,或是唤起对政府的仇恨。许多剧本也是这样写成的,或是在全部内容上或是在某些片段上明显地隐射到当时的情况;如果在旧剧本里碰到可以联系到时事的地方,演员们就故意把它加以大肆渲染,听众们也热烈欢迎它。
- 第三种主观的表现方式就是把过去时代和现时代的真正的艺术内容
(意蕴)都抽去,结果就只表现出观众自己的偶然的主观现象,就象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所作所为那样。所以这种主观的表现方式不过是平凡生活中的日常意识的表现方式。每个人对这种表现方式当然都感到很熟习,但是谁要对用这种表现方式的作品提出艺术的要求,他就不会得到满足,因为正是这种偶然的主观现象是艺术所应摆脱的。例如考茨布①在他的时代就全凭达种表现方式去产生很大的效果,他把“我们的忧愁痛苦,银调羹的偷窃,刑犯的脚镣手铐”,以及“牧师们,仆役们,扛旗的人,书记们,骑兵少校们”都搬到观众的眼前,使每个观众看到他自己的或亲友的家常生活,看到在他的个别情况和特殊目标中哪里有什么不称意处。
这种主观的表现方式不能使人感觉到或认识到形成艺术作品真正内容的
① 指拉辛的悲剧。
② 这些都是十七世纪法国宫廷的时髦装束。
③ 阿哈斯凡鲁斯(AhasVeru)是波斯皇帝,《艾斯忒》悲剧中一个主要人物,艾斯忒是希伯来族女子, 被选入宫,后升为皇后,替地本族亲属报了仇。
① 考茨布(Kotrbue,1761—1819),德国剧作家,他的二百多部剧本大半很生动,但很肤浅。
东西,尽管它可以使对象所引起的兴趣转移到心情的平凡要求和所谓道德的滥调和感想。按照以上三种观点去表现外在情况都是片面的主观的,不能产生实在的客观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