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历史的推论

第(二)小节中已经指出,证明可以是强制性的,象在精确科学中那样, 在那里推论的性质是这样的,即没有人能肯定前提而同时又不被迫也肯定结论的;或则可以是许可性的,象在“归纳”科学中那样,在那里一个证明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要证明思想家有理由肯定其结论,假定他愿意这样做的话。一种具有否定结论的归纳论证则是强制性的,也就是说,它绝对禁止思想家肯定他所希望肯定的东西;但它以其积极的结论是决不能超出于许可性的。

如果历史学就是指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那么历史学家所知道的唯一的一种证明就是这后一种。对于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家来说,只有一种问题是可以被任何一种论证来加以解决的。那就是究竟是接受还是拒绝与他感兴趣的那个问题有关的某项证词。他解决一个这种问题所根据的那种论证,当然就是历史的批评。如果批评把他引到一个否定的结论,即那个陈述或者它的作者是靠不住的;那末这就禁止他去接受它,正象是在一种“归纳”论证中一个否定的结果(例如,一个结果表明他所感兴趣的那类事件是发生在缺乏他所希望证实成为它们的原因的那种事件的时候)就禁止归纳的科学家去肯定他所希望加以肯定的观点一样。如果批评把他引到一个肯定的结论,那未它所给他的绝大部分东西就是一种 Nihi1 obstat〔通行无阻〕。因为肯定的结论实际上乃是,做出这一陈述的那个人并不以愚昧无知或以爱扯谎而为人所知,而且这一陈述本身也并不具备任何可以识别的不真实的迹象。但尽管如此,它还可以是不真实的;而做出这一陈述的人,虽然一般说来享有一种信息灵通和诚实的好名声,但这一次也许会沦为他对事实的误传、对它们的错误理解或者是扣压或歪曲他所知道是或者相信是真理的东西的愿望的牺牲品。

为了防止可能的误解,这里可以补充说:我们可以认为,对于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家来说,除了究竟是接受还是拒绝一项给定的证词那个问题而外,还有另一个问题,因此它就必须用历史批评的方法之外的其它方法来解决;那就是,从他所已经接受的那项证词中,会得出什么(或者说如果他真的接受了,就会得出什么)蕴涵关系的问题。但这不是一个专门属于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的问题;它是一个在历史学中或任何一种伪历史学中、而且确

实也是在任何一种科学或伪科学中所出现的问题。它只是有关蕴涵关系的一般问题。然而当它出现在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中的时候,它却呈现出一种特征。如果历史学家通过证词的方式而得到的某种陈述有着某种蕴涵关系,而且如果这种蕴涵性的关系是一种强制性的关系,然而如果把他引向接受那种证词的推论却仅仅是许可性的;那末同样的许可性的特点也就附着在他对它那蕴涵关系的肯定上。如果他只是借了他的邻居的乳牛,而在他的田里她生了一头小牛犊;那末他就不能声称那头牛犊是他自己的财产。对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家是不是被迫、还是只被许可接受某种证词这一问题的任何答案, 都伴随着有一个相应的对他是不是被迫、还是只被许可接受关于那个证词的蕴涵关系这一问题的答案。

我们听人说,历史学“不是一门精确的科学”。我把这话的意义认作是, 没有任何历史的论证曾经以精确科学所特有的那种强制性的力量证明了它的结论。这种说法似乎是指,历史推论从来都不是强制性的,它至多只是许可性的;或者象人们有时相当含糊地说的,它决不能导致确凿性,而只能导致或然性。目前这一代作家中,有很多历史学家都是在这个谚语被当作是有知识的人的普遍见解而被接受的那个时代里培养出来的,(我不谈在他们的时代之前整整一代的那少数人),他们必定能回想起他们最初发现它完全不真实时的那种激动,而且他们手中确实掌握着有一种历史的论证,它没有给人留下胡思乱想的余地,也不容许有任何可供选择的其他结论,而是证明了它的论点就象数学中的论证一样地是结论性的。他们之中很多人一定能够回想起,发现了这个谚语严格说来并不是有关历史学——作为他们一直在实践着的那种历史学,即历史科学——的错误,反而是有关别的某种东西——即有关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的真理的那种反思时的震动。

如果任何读者希望提出一个次序问题,并提议说一个哲学问题(因此就应当由推理来解决)在这里是非法地由于参照了历史学家们的权威而加以处理的,而且引用那个说过“我不是在争论,我是在告诉你”①的人的那个很好的老故事来反对我;那末我只能承认这顶帽子是合适的。我不是在争论;我是在告诉他。

这一点是我错了吗?我要解决的问题乃是与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有别的科学历史学中所使用的那种推论,它究竟是造成了强制呢,还是仅仅是许可接受它的结论呢?让我们假设这个问题不是关于历史学的,而是关于数学的。假定有人想要知道,欧几里得关于被称为毕达哥拉斯定理的证明,究竟是强迫、还只是许可一个人采纳弦的平方等于其它两边的平方之和的观点。我是谦逊地在谈论它;但是就我来说,我只能想到有一件事是一个聪明人在那种情况下所会做出的。他应当去找一个其数学教育已经达到了欧几里得第一卷第四十七节的人,并且去问问他。而如果他并不喜欢他的答案,他就该去找别的同样有资格作出答案的人,并去问问他们。如果所有其他的人都不能使他信服,那么他就不得不认真地对待它,并且亲自研究平面几何学的各种原理了。

如果他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他所不会做的有一件事情就是说:“这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我会感到满意的唯一答案就是一种哲学的答案”。他可以把它叫做他所喜欢的某种东西;但他却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即认识一种给定的

① 按为伏尔泰语。——译者

论证类型是否有说服力的唯一方式,就是学会怎样与那种方式争论,并且要弄个明白。同时,第二件最好的事,就是听取已经亲自这样做过了的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