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鸽子笼方式

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家们已经厌烦于抄录别人的陈述的工作了,并且意识到自己有头脑,感觉到有一种值得称道的愿望要运用它们;他们常常发现创造出一种鸽子笼的体系把他们的学问安排在其中,就可以满足这种愿望了。这就是所有那些图式和模式的来源,历史就以惊人的驯服性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些人把它自己强行纳入其中;象是维科以他的基于希腊-罗马的思辨的历史周期的模式;康德以他提议的“世界的观点之下的普遍历史”①;黑格尔追随康德之后把通史设想为人类自由的逐步实现;孔德和马克思这两个非常伟大的人物各以其自己的方式跟随着黑格尔;这样一直到当代的弗林德尔斯·比德里①、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以及阿诺尔德·汤因比,但他们与黑格尔的关系不如与维柯的关系密切。

虽然我们迟至 20 世纪和早在 18 世纪就发见了它,还不用提更早一些的孤立出现的事例;但是把整个历史安排成一个单一的图式的这种冲动(不单纯是一种年代学的图式,而且是一种定性的图式,在这个图式中“各个时期” 各以其自己的渗透一切的特性,按照一个模式在时间之中一一相续;这根据逻辑的理由可以是 apriori〔先验的〕必然的,也可以是由于它那频繁的重复这一事实而强加于我们的心灵的,或许可能两者都有一点),大体上是一种 19 世纪的现象。它属于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的垂死时期;这时人们已经变得对它不满,但还没有和它决裂。这就是为什么沉溺于其中的人,一般说来都是对历史学具有高度智力和真正才干的人,但是这种才干在某种程度上总是被剪刀加浆糊的局限性所阻挠和挫败。

这种情况的典型表现就是,他们之中有些人把他们的鸽子笼化的事业描写成是“把历史学提高到科学的地位”。历史学,照他们所发见它的那样, 就意味着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显然,那并不是科学,因为它并没有任何东西是自律的,是创造性的;它只不过是把现成的情报从一个心灵转运到了另一个心灵里。他们意识到,历史学可能是某种比这更多的东西。它可以具有而且也应当具有科学的特征。但是这一点怎样实现呢?他们认为,在这一点上和自然科学的类比就会帮助他们。从培根以来就已成为常谈的是,自然科学是由搜集事实而开始,然后进行建立理论,也就是在已经搜集到的事实里外推出可以分辨的模式来。很好;就让我们把历史学家所知道的一切事实都放在一起,在它们之中寻找模式,然后把这些模式外推成为一种有关普遍历史的理论。

对任何一个具有活跃的心灵而又爱好艰难工作的人,这证明完全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因为这不需要搜集历史学家所知道的一切事实。人们发现, 任何大量的搜集事实都会丰富地显示出各种模式来;而把这些模式推到遥远的过去(关于它并没有什么情报),并推到未来(关于它根本就没有任何情报),就恰好赋给了“科学的”历史学家以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所拒绝给他的那种意义上的能力。他在被教导着要相信,作为一个历史学家除了他的权

① 按此处原文应作《一个世界公民观点之下的普遍历史观念》。——译者

① 比德里(1854—1942),英国埃及学家。——译者

威们所告诉他的而外,就决不可能知道任何事物,他却发觉自己发现了,有如他幻想的那样,这种教训乃是一种欺骗;并且通过把历史学转变成为一种科学,他就完全能向自己肯定他的权威们所向他隐瞒的或者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是一种错觉。这些鸽子笼化的图式的每一种,其价值——如果那意味着,它们作为发现历史真理的工具的价值,是不可能由对证据的解释加以肯定的,——都恰好等于零。而事实上,它们之中根本就没有一种是具有科学价值的,因为它不单是要使科学成为自律的或有创造性的,而且它还必须是使人信眼的或客观的;它必须使得任何能够并愿意考虑它所依赖的基础而且亲自去思想它们所指向的结论是什么的人,都感到它本身是不可避免的。那正是这些图式中没有一种能够做得到的。它们都是胡思乱想的产儿。如果它们之中有任何一种曾经为它的发明人身旁的任何一群值得注意的人所接受的话,那并不是因为它作为科学上令人信服的东西打动了他们,而是因为它已经变成了一种事实上(尽管并不必然在名义上)成其为宗教团体的正统。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是由孔德主义完成的,而在更大程度上则是由马克思主义完成的。在这些情况下,——或者无论如何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情况下,—— 所讨论的这种历史图式就证明了有着一种重要的魔术价值,它为情绪提供了一个焦点,因而也就力行动提供了一种刺激。在其它的情况下,它们也具有一种娱乐的价值,在精疲力竭的剪刀加浆糊的人们生活中倒不是没有它的功用的。

但这种错觉并不是完整的,剪刀加浆糊的历史学总有一天会被一种新的、应当真正成为科学的历史学所代替,这种希望是一种充分有根据的希望; 它在事实上已经实现了。这种新的历史学能够使得历史学家知道他的权威们所不可能或不会告诉他的事物,这一希望也是充分有根据的,而且也已经完成了。这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们很快就将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