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科学蓬勃兴起

自然科学是宗教神学的死对头,在本质上,二者是势不两立的;在宗教神学占据文化统治地位的时候,尤其如此。在那样的时代,除非自然科学永不发展,如一旦开始发展,首先冲击的对象,必然是宗教与神学。

文艺复兴时期,自然科学因为社会文化系统的演变,尤其是近代工商业的发展和后来海外市场的发现,也随之发达起来。这时期的自然科学成就, 是全方位的,无论天文学、物理学、数学、医学、解剖学、生物学、植物学、化学,都取得重大进展,有些则是具有划时代价值的进展和突破。它们不但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取得前所未有的历史性成就,而且以打破专业界线的传播方式,成为使整个社会文化系统得以改变的基石与门径。特别是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和以后血液循环论的出现,尤其具有特别的历史含义。因为这两种学说,对于传统的宗教神学,乃是致命的冲击。虽然这些学说的创立者,其本意并非与神学作对,历史的幽默在于: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哥白尼生活的时代,在天文学中占统治地位的是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说。地球中心说虽然不合天体的真实,但作为一种认识自然界的方式,也自有其产生和存在的历史依据。其实,太阳中心说也不合乎天体的真实,但要害不在这里,而在于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说,在中世纪得到天主教会的大力支持, 而且给了它以超自然的神学解释。天主教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上帝不但创造了人,而且要给人寻找一个适宜居住的场所,于是选择了宇宙的中心—

—地球。人是万物之灵,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而上帝创造一切,唯有如此, 天主教会才能对整个世界替上帝感到满意。

然而,哥白尼以新的方法,科学地证明了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且不太科学地证明了太阳才是宇宙的中心。太阳中心说和天主教的观念是水火不相容的,但哥白尼既相信上帝,更相信科学,于是他写了《天体运行论》一书。他知道这书的发表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于是他便不发表它,直到 1543 年,他才同意将其出版。可这时候,他本人业已病入膏肓,很快就要与这恼人的世界永别了。

当然,有些后世的聪明人便因此指责他是一个怯懦者。其实,哥白尼骨子里从来就是一位大无畏的斗士。他曾经为他的《天体运行论》写过一篇序言,说:“对数学一窍不通的无聊的空谈家会摘引《圣经》的章句加以曲解来对我的著作进行非难和攻击,⋯⋯我绝不予以理睬,我鄙视他们,把他们的政论视同痴人说梦,加以摒弃。”①很可惜,这序言直到 300 年后,才得以公诸于世。

地球在转动,已经使天主教会愤怒不已,哈维的血液循环论,又使天主教会面临新的信仰危机。

哈维其生也晚,但在他前面,已有维萨里和塞尔维特作前驱。

维萨里出身于医学世家,但他具备新时代的头脑。他不盲从旧说,而深信解剖学的科学价值,认为唯有亲自参加解剖,直接观察人体构造,才能获得真正有用的知识。在他生活的时代,虽然解剖人体已被认可,但医生并不直接参予其事,而是由理发师来担当此任。维萨里一改旧风,亲自“操刀”, 而且一边解剖一边对照研究人体的构造。因为他有这样的基础,所以他最有资格也最有信心对当时盛行的盖仑人体学进行挑战。他指出盖仑人体学著作中,有 200 处错误——以具有 200 处错误的人体理解作为治病的基础,可怕

① 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科学出版社 1973 年版,第 6 页。

也夫,可叹也夫!盖仑人体学之所以有如此多的错误,因为他的学说不是来自解剖实验,而是来自对猕猴的观察。

维萨里不知道血液循环——他本来是有可能得出这个结论的。他的贡献在于他的《人体的构造》一书。这本书以解剖经验作基础,按人的生理系统分别叙述了人体的构造。自然,他的说学中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的学说仍不失于当时最为先进的人体科学著作。他的学说的人文价值在于:他以解剖学作为科学根据,否定了上帝用男人肋骨创造出女人的神话,否定了耶稣可以通过复活节使死人复活的无稽之谈。

维萨里之后,又有西班牙医生塞尔维特。塞尔维特是心肺循环的发现者, 在他的著名著作《基督教的复原》中,他阐述了血液循环的过程。他反对盖仑的三种灵气说,但承认灵气的存在。他认为确有一种灵气,而这种灵气就存在于空气之中。这灵气通过呼吸进入肺脏,在那里与来自左心室的血液相遇,经过净化,然后进入右心室,之后这灵气被送往全身。实在说,塞尔维特未能在他的科学发现中清除基督教的影响,但他对心、肺两大系统的统一解释,确实具有很重要的科学价值。

重要的是,维萨里和塞尔维特尽管并没有真正了解血液循环论这一重大课题,但他们的理论已经引起了教会的极大不满。维萨里也曾面临“故意杀人”的诬告,以致使他不幸在去宗教圣地——耶路撒冷朝拜赎罪归来时,染病身死。塞尔维特的结局更其悲惨,他被加尔文教活活烧死,而且为着惩罚他对宗教的大不敬,还活活地把他烤了两个小时。

然而,教会固然可以烧死布鲁诺,但不能停止地球的转动,同样,他们可以烧死塞尔维特,但人的血液——包括烧人者的血液依然要循环。上帝在天国固然可以战胜一切,然而在科学面前,一样束手无策,没法可想。然而这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端罢了。哥白尼后面还有伽里略和牛顿;塞尔维特后面还有哈维先生在准备着哩。

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后,还有西方 17 世纪的科学时代,到了那个时候,科学已经不再是神学的奴仆,而渐次成为近代文明的主力军了。

不消说,正是近代西方科学的启迪,支持了西方近代哲学的发达;反之, 唯其有科学作自己的坚实后盾,西方近代哲学才能这般聪慧明达,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