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泽东的了解

贺子珍

贺子珍,毛泽东的第二个妻子。1984 年在上海去世。本文摘编自《贺子珍的路》一书。

1927 年,井冈山上,“我躺在茅草堆里,发起热来,难受极了,但比起发冷来,还算是好过的。我们上山,都没有带被子,虽说这时是八九月天气, 但高山上的夜半,仍然是寒气逼人。我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上下牙齿碰得格格响。这时真想有一条大棉被盖在身上才好啊!可是哪里来的大棉被呢? 袁文才的妻子谢梅香,给儿子带了一条小薄被,看我冷得难受,就盖到我身上,让儿子冻着。这么一条又小又薄的被子,也驱散不了打心里发出来的寒冷啊!”

就在这期间,毛泽东率领队伍到了宁冈的砻市。经过和袁文才、王佐的两次谈判,毛泽东被请上了井冈山。

“1930 年,袁文才被错杀,王佐不幸牺牲。事后,毛泽东听到这消息, 心里很难过,多次批评这种错误的做法。他说:‘不应该把他们当土匪对待, 不应该这样对待这两位同志,他们都是要革命的’。”

“有的人把袁文才这种深沉寡言的性格描绘成奸诈、诡秘,这是不对的。我同他们的接触较多,了解他的为人。他自己一生的行动都表明,他是热爱革命、忠于党的。他对毛委员和他率领的革命军上井冈山是真心欢迎的,对党的领导真心拥护,对革命没有两条心。袁文才很听毛泽东的话,他公开对很多人说过:‘我就听毛委员的’。”

“当然,袁文才和王佐的队伍,主要的成员都是农民。他们身上带有浓厚的农民意识和散漫作风。特别是在大革命以前,他们还没有改编为农民自卫军,确实都是绿林好汉。因此,在他们身上,保留了较多的不讲原则、只重个人义气的侠客思想,这都是需要进行教育和帮助的。”

“从我上山后的观察,即使在毛泽东没有上山之前,在袁文才、王佐的队伍里,也是有一定的纪律的。特别是袁文才,对自己的队伍管得比较严。他们不抢(老百姓)、不嫖、不赌、不调戏女人,队员不许随便下山。正因为他们队伍的纪律比较好,才得到当地群众的拥护,在井冈山站住了脚跟。” “事实上,当时不仅是袁文才、王佐的队伍有农民意识,即使是红一团,

它相当的一部分成员,也是农民,同样存在着多种错误思想。当然,他们直接在毛委员的领导下,受教育的时间长一点,同袁文才、王佐的队伍有程度不同的区别。我想,毛泽东正是看到这两支队伍要革命是本质的一面,才对他们加以肯定,同时对他们的缺点和不足之处,进行耐心的教育和帮助。”

二打永新之后,毛泽东在塘边村作深入的调查研究,写了《永新调查》, 这个报告后来丢失了。“里面主要谈了经济方面的情况和问题,有关于土地革命方面的情况,也有对工商业政策的意见。当时,有的人实行过左的政策, 对工商业者的财产,采取没收的政策。毛泽东实地作了调查后,纠正了这个错误。《永新调查》是毛泽东在宁冈写的,写好以后曾经油印出来,发到井冈山各个团。”

和毛泽东初期的共同生活是幸福的。“毛泽东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的性格有豁达豪爽的一面,也有温情细致的一面。记得在 1930 年,红军一举攻

下吉安后,我从陂头来到吉安与毛泽东会合。在吉安,我与分别两年多的父母亲和妹妹相逢了。他们在永新右派政变时逃到了吉安的清源山,父母亲当了斋工,掩护妹妹贺怡在吉安附近进行地下工作和游击活动。红军打开吉安后,妹妹安排在特委工作。当时,我的父母亲还未参加革命工作,仍住在清源山,我想到爸爸妈妈那里住几天,同毛泽东商量,他就同意了。可是,我在妈妈那里刚呆了半天,毛泽东就来了。妈妈一看这情形,赶快给我们做了几样可口的饭菜,当晚便让我们回去了。出门后,我问他:‘不是说好我在妈妈这里住几天,你怎么来了?’他笑着回答:‘我一个人挺寂寞的,正好下午没什么事,就来看你了。’他就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

“毛泽东写文章,喜欢一面写一面改。他为了写好湘赣边界党代表大会的决议,大改了几次,每改一次,我都用毛笔正楷誊清一遍。有时,我刚抄完,他有了新的见解,又大改一稿,我再替他抄一遍。”

“毛泽东写诗和写文章不同。他写诗比较快,改动不是很大,这可能是因为他写诗是有感而发,脑子里早已酝酿成熟了,才提起笔来。另外,诗是抒发感情的东西,怎么表达关系不大。文件就不同了,是要指导工作的,表达得不准确,就要出毛病,在打仗时那是要死人的。所以,他写文件、起草讲话稿,特别慎重,总是改来改去。”

“他写文章,喜欢一面写一面读给别人听。写出一部分,就拿出来征求大家的意见,有时还特地把老乡请来,念给他们听,问大家这样写对不对? 好不好?能不能听懂,然后根据大家的意见进行修改。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的文章除了见解深刻、文采飞逸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就是通俗易懂,口语化。”

有人诋毁毛泽东,说他指导革命不是用马列主义,而是用中国的旧小说

《水浒》、《三国演义》。“这种说法不对!我们的党领导土地革命,是受到了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是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作指导的。那时候, 马列的书翻译过来的不多,尤其是我们在偏远的山区,能够看到的就更少了。记得当时在井冈山上,只有少数几本马列的书:《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 ABC》等,毛泽东让用油印机印出来,发到各个连队学习。他还尽最大的努力普及马列主义知识,他同军队中的政工干部,经常轮流到各个连队讲课。”

“当然,毛泽东是很熟悉中国的历史的,经常引用历史上的一些典故, 作为今天工作的惜鉴。古代的文学作品,如《三国演义》、《水浒》等著作中的人物及事件,也常常被他引用来借古喻今。这些发生在古代中国土地上的事例,能够为革命的中国所用,这不是很正常、很好的事情吗?有什么不对呢?”

1929 年,“在红四军第七次党代表大会上,选举前委书记,许多人不投毛泽东的票,他落选了。他为什么会落选?有的人说,这是因为毛泽东民主作风不够,在党内有家长作风。毛泽东是不是有家长作风?我的看法是,他脾气是有一点,在这方面不如朱德同志,朱德的作风是更好一些。我看,他所以落选,主要是一些人轻视党对军队的领导,否定红军中的党代表制,不重视政治工作;另外,毛泽东对部队中的不正之风进行了批评和抵制,也引起一些人不高兴;加上这次打不打广东的问题上,意见也不一致。”

“毛泽东是一个很遵守党的纪律的人。他同前委领导干部之间意见的分歧,从来不同我讲。在红四军第七次党代会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同朱德、

陈毅之间的意见分歧,因为我从没看到过他们吵架,只见他们经常来来往往, 互相关心,联系挺密切的。我负责保管机要文件,前委重要的会议记录也归我保管。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翻看了一次会议记录,才知道他们之间原来意见很不一致。

“毛泽东对‘左’倾的危害,看得比较清楚。他常常爱讲这样的意思: 一个人穷极了,饿怕了,总想一步登天,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可这是办不到的,搞不好,还会撑死的。这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思想。”

毛泽东也很重视群众的政治工作。“毛泽东爱用鱼水关系来形容红军同群众的关系。他说过,三国时候的刘备,把诸葛亮比作水,把自己比作鱼, 用这个譬喻说明诸葛亮重要。我们共产党人是把群众比作水的。只有把根子扎在群众中,我们才能打胜仗,立于不败之地。这个道理,红军上上下下都懂得。所以,即使在古田会议以前,红军中存在一些旧军队的作风,如打骂士兵,但很少听说有打骂群众的。”

王明凭借共产国际的支持,在上海召开了六届四中全会,推行一条比立三路线更左的路线,并取得了统治地位。1931 年 10 月,在赣南根据地党的代表大会上,毛泽东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的职务被撤销。宁都会议上,又撤销了毛泽东在军队中的职务。“毛泽东在军队的职务被撤销后,虽然还是中央委员,但是有些会议也不通知他参加了。他的态度是,只要让他出席的会议,他都去,去了就在会上宣传他的观点,不管王明路线的执行者喜欢听还是不喜欢听。”

1934 年 1 月,共产同际的代表李德到达苏区。李德生得很高大,他开会发言用俄语,由伍修权担任翻译。他名义上只是中央军委的顾问,实际上他的权力大得很,从党务、政务到军务,他都管,都要听他的,连具体一个战役怎么打,队伍怎么调动,他都要过问,成了红军中的“太上皇”。毛泽东从来没有跟李德单独谈过话,只是在一起开会时有过接触。毛泽东不喜欢这个人,说他根本不了解中国,却到处发号施令,尽干蠢事,要不是因为李德独断专横,支持王明路线,我们也许不会丢了苏区,被迫长征。

“李德来到苏区后,完全支持王明所推行的那条错误路线。王明路线的执行者有了这个洋靠山,更是一意孤行下去。毛泽东想扭转这股潮流的斗争就更加艰苦了。”

“我没有学过军事,也不会打仗,只是常听毛泽东说,打仗是兵不厌诈,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敌人摸不着自己的底细和意图,才能出奇制胜,把仗打赢。王明路线的执行者指挥打仗,都是认准了一个方向,死也不回头, 连迂回一下都觉得不像革命军队的样子,这样打仗法,怎能不败呢?”

长征中,红军经过艰难困苦,强渡乌江,攻下了遵义城,在那里召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遵义会议。“现在,历史已经作了结论了,遵义会议结束了王明‘左’倾的军事路线,确立了毛泽东在军队的领导地位,在最危急的情况下,挽救了红军,挽救了革命。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遵义会议是怎么开的。”

“在遵义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上,要重新由毛泽东领导军队,这是要出席会议的二十多个同志举手表决的。毛泽东如果争取不到多数,就不可能实行这个转折。他是在最受打击,最受孤立的情况下从少数变为多数的。为了让更多的同志了解他,了解王明路线的错误,他在长征上路以后,做了大量艰苦的工作。”

“由于王明路线的执行者给毛泽东加上的种种罪名,一直到长征时都没有勾销,在离开中央苏区前,任何人都不同毛泽东说话,他也不去找任何人。在长征初期,人们仍然不同他说话,而他却打破沉默,主动去找同志们谈话。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抓紧时间,同政治局的同志、中央军委的同志一个个地谈话,反复阐述他的意见:敌人实行堡垒政策,我们不能同他们硬拚, 要机动灵活地打运动战,消灭敌人。”

毛泽东先后做了王稼祥、张闻天的工作,他还经常去找周恩来和其他军委、中委的同志谈,其中有朱德、刘伯承、彭德怀等。这些同志对毛泽东比较了解,也同意他的观点,谈一谈是为了更多地增进了解。

“毛泽东在长征路上,具体怎样同这些同志谈的,我说不上来。因为我们不在一个连队,行军时不在一起,有时宿营了,我去看他,他不在,同志们告诉我,他去找什么人谈话了。”

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以后,有很大的变化,他更加沉着,练达,思想更加缜密、周到,特别是更善于团结人了。

“毛泽东过去也很会做人的工作,一些同志对‘左’倾路线认识不清, 盲目跟着走,他为了说服、教育他们,真是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在李立三‘左’倾路线统治时,中央长江局军委负责人周以栗来到红一军团,传达关于攻打南昌、长沙的盲动主义计划。结果,毛泽东用几天的时间说服他,使这位立三路线的积极执行者,变成反对这条路线的坚定分子。但是,毛泽东也有性情急躁、作风生硬的时候,这也一定程度地影响了同志间的关系和同志间的相互谅解。在遵义会议之前,他认识到,如果不能让更多的中央领导同志认识王明路线的错误,我们党就要垮台,红军也要垮台。他变得更耐心了,一个人一个人地做工作,终于争取到多数,扭转了形势。后来,毛泽东曾经感叹地说过:‘办什么事都要有个大多数啊!’从此以后,他更加注意团结大多数人了。”

“离开遵义以后,在贵州盘县一个叫猪场的地方,我为了帮助伤员隐蔽, 躲过敌机的扫射,负了重伤。连里想了一个稳妥的办法,要我住在一个老乡家,便于养伤。毛泽东说:‘不能把贺子珍留在老百姓家,一是无医无药, 无法治疗,二是安全没有保证,就是要死也要把她抬着走。’于是,就这样上路了。是毛泽东救了我的命。我当时昏迷着,不知道连里曾经决定把我留下,放到老乡的家里。当然,连里这样决定也是一片好心。但如果那时候毛泽东同意了,我就没命了。我的伤势那么重,农村又没有医疗条件,不要说碰到敌人了,就是光躺着也要死的。我自己苏醒过来后,怕增加同志们的负担,也曾经多次向连里提出把我留下的意见,他们都没有同意。我这才活过来了。”

但后来,夫妻生活出现了裂痕。为了更多地学习,为了把残留在身上的弹片取出,我到了苏联,历经艰难困苦。谈到这一段历史,感慨尤多:“我不怨毛主席,一切都怨我。我当时太年轻,不懂事。我一心只想出去把身体养好,再学习几年,就回来。我还想为党做点工作,没想到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一生只爱一个人,我已经把我的感情给了毛泽东,不可能再爱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