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是个哲学家

潘尼迦

卡瓦拉姆·马达瓦·潘尼迦，印度前驻中国大使。本文摘编自《毛泽东会见记》一书，文中所说呈递国书的时间是在 1950 年。

礼宾司司长到旅店来见我，告诉我毛泽东主席已安排在 20 日下午 5 时接受我呈递国书。在某种程度来说，这使我放心了，因为我听说毛主席已安排不出白天的时间，罗马尼亚和捷克的大使都在昨天晚上 11 点才呈交他们的国书。其实，后来我才发觉到中国新政权习惯在夜间接见外宾。这也许是因为白天的会议太长太多的缘故吧！至少，我有三次会见周恩来都是在夜里，两次是在 10 点之后，有一次很重要的会见却在半夜！

想到将与这样一位使亚洲历史起了巨大变化的人物会面使我非常激动。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像他这样一个在山沟和窑洞的恶劣环境下锻炼出来的英雄，与三亿五千万印度人的解放者甘地和尼赫鲁比较怎样呢？和他的政敌蒋介石比较又怎样呢？我看过一些记叙有关他的书，知道他的中国古文造诣很深。他的《新民主主义论》和《论联合政府》等著作充满了强有力的见解和分析。显然，他是个有独创有卓见的思想家。

呈递国书的仪式是在毛主席的官邸举行的。毛主席这个住所位于中南海湖边，是满清时代遗留下来的小皇宫之一。据说是乾隆皇帝为他的爱妃香妃所建的。⋯⋯毛主席并不住在这里，他和他的夫人住在西山的一所别墅。呈递国书的正式仪式时间很短但很隆重。我在讲话中强调中印两国牢固的友谊将会加强世界和平事业，而毛泽东主席在讲话中不仅提到我们两国的传统友谊，而且提到了我们两国为恢复自由的共同斗争。

仪式过后，毛泽东带我到另一间较小的接待室。我们就中印两国的情况谈了半小时。在座的只有周恩来和一位翻译员。毛泽东主席首先打开话题， 他说过去中国人曾经相信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行善，死之后就会在印度复活（即魂归西天）。我们谈到了亚洲的一般情况，以及欧洲人撤出亚洲大陆的问题。他还问到缅甸的情况，而且极表兴趣，我说缅甸政府和我们印度一样坚决保持完全独立。他还对佛教相当感兴趣，而且问我佛教对印度有怎样的影响。另一个使他感兴趣的问题是印度与英国关系的状况，谈话气氛一直很友好，而且我们频频为中印友谊举杯。

毛泽东比一般人高一些，但和一般南方人比较，他算是高个子。他的体格魁梧，两肩很宽，脖子粗短，一双仁慈的眼睛，给人一种慈祥、亲切之感； 他的容貌极其非凡，宽大的前额，配上那又黑又厚的头发，轮廓非常清楚， 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他那威严而又不使人生畏的风度令人觉得亲切自然。总之，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哲学家，富于想象，但又充满信心。从他早年他父亲的农民家庭开始，经历过一条艰苦、漫长的道路，才到达今天的崇高地位。在井冈山上他反抗蒋介石的屡次“围剿”，被迫带领他的伙伴，像新摩西奔向天国那样，爬过崇山峻岭，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经历过史无前例的艰苦， 终于到达延安，住在窑洞里，继续抵抗着坚决要消灭他的国民党，同时组织游击队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最后策划了伟大的解放战争，取得了控制从满洲直到印度及印度支那的边界的辽阔土地的胜利。可以相信在毛泽东的光辉一生中，无疑受过极其艰苦的磨练，然而，过去的那些经历却没有在他

身上留下怨恨、残忍或优伤的痕迹。

毛泽东讲话很慢，声音很低。他的讲话常常涉及许多历史问题，例如他曾问起蒙兀儿人和蒙古人的关系。他还从历史的角度提及西方帝国主义者强加给亚洲人民的种种不平等，并指出这一代的领导人担负着扭转这种局面的任务。

毛泽东虽然已经年近六旬，又是个经历许多艰难的人，但他却仍然精神充沛，非常健康。他来自世界上最能吃苦耐劳的中国农民阶层，所以，尽管他作为这样一个伟大国家的领导人肩负着极其艰巨的重任，却完全胜任有余。

拿毛泽东和蒋介石相比恐怕有些不公平。蒋介石虽然也是个强人，有他自己的性格和意志，但是他无情、自傲、又残忍。因为杨虎城在西安扣留过他，他便把他一家三代都杀尽，连孩子也不放过，这种做法充分说明他是记仇极深的人。此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蒋介石是个有文化修养的人。拿毛泽东和尼赫鲁比较也许更恰当。毛泽东和尼赫鲁两人都善于国际行动，而且都有富于理想和幻想的特点。从广义上说，他们两人都是人道主义者。但尼赫鲁的思想渊源于西方的自由主义，这种思想甚至影响到他的社会思想；而毛泽东则是个完全靠自学出来的人，他的历史和经济知识几乎全来自马克思和列宁的著作，对西方那套个人自由主义也许他是很讨厌的。然而他是一个受中国文化抚养长大而且早年受过佛教熏陶的人，也许可以说构成他的整个思想体系的并不只是那些枯燥无味的马克思主义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