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如果要回家乡看看的话,这个时候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从莫斯科到梁赞已不很远。于是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就启程了。他很久没有回去了,现在, 望着车窗外急闪而过的田野、森林和村庄,在梁赞度过的童年、青年时代以至一生有关的各种回忆一齐涌上心头。
家,祖祖辈辈居住的房子⋯⋯它还是老样子,但是已经老朽了。现在住在里面的只有库津老夫妻了。他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的突然来到使库津老人有些惊慌失措,他摸眼镜的双手颤抖起来。老人已衰弱不堪,虽然他比巴甫洛夫足足小 15 岁。
“你怎么搞的,库津,这么早就看不见了?”巴甫洛夫以挑战的语调问道。“现在你应该还能跑才是,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说完就沿着陡峭的楼梯跑上他那明亮的小房间。他环顾四周。当然,现在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但是三扇窗户依然如故。啊,当年他多喜欢坐在这扇窗户下读书啊。现在他坐在这里,看了看墙壁和天花板,心想:“应该修理一下才好。”但是梁赞市苏维埃已经做出修复旧居建立博物馆的决议。
然后他下楼来,到各个房间走了走。当他还是个小孩子时,生了重病曾躺在这儿,那时邻居的一个驼背女人经常跑来护理他。父亲曾坐在这张沙发上读书报杂志。垂死的哥哥彼得就是被抬进这个房间的。这里还摆过圣诞树, 而那儿是母亲心爱的角落,她从来不闲坐着,手里总是缝缝补补。
他来到墓地,在亲人坟前伫立片刻⋯⋯心想:今后未必再能到这里来。他走进以前宗教学校所在的房子,不无感激地想起他的老师奥尔洛夫神甫, 很多东西是他教给自己的。
巴甫洛夫返回列宁格勒,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强烈的感受,虽然旅途劳累, 但他还是精力充沛,甚至变年轻了。他打算在列宁格勒呆两三天,然后回到心爱的科尔图什。但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的小儿子沃洛佳患病了。还在开会期间他就开始腹痛,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愿意破坏父亲的欢快情绪。在父亲去莫斯科后,他去看了医生。戈尔什科夫教授给他作了检查后把他送到了外科医生布什那里,布什拒绝动手术,说现在动手术已为时过晚,不过大家还是坚持要动手术。巴甫洛夫想出席手术。打开腹腔之后证实了那不祥的诊断。痛苦地挣扎了 3 天,沃洛佳终于去世了。这件事对两位老人的打击太大了,简直难以承受。
沃洛佳的遗体运回到图奇科夫滨河街小夫妻刚迁入的新住宅里。晚上巴甫洛夫和薇拉来到了这里。父亲表现得很刚强,但可以看出,小儿子的死完全把他弄垮了。
“叶夫根尼娅,”他对叶夫根尼娅说,“我们失去了儿子,变得孤苦伶仃了,你搬来和我们同住吧,你就来代替他。”他转过身去,很明显,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流泪。然后他断然地走到电话机前,接通了执行委员会值班员。“我是巴甫洛夫。是,是,就是我⋯⋯我儿子死了。请允许把他葬在沃尔科夫公墓。以后我们全家都葬入此墓地吧⋯⋯”
安葬的那天,巴甫洛夫走到棺材跟前,手放在死去儿子的手上说: “沃洛佳!我现在向你保证,你不幸过早离开人世决不会是毫无价值的。
我在青年中有一些影响,我要利用这种影响给他们讲你不幸的经历。这将会再次使人们注意到众所周知的、最重要的科学的真理,孟德尔遗传学的规律。
这个真理成为生活的信条以后,它将把人类从痛苦的重压下解放出来,保证人类的健康和幸福的生活。”
从图奇科夫滨河街到沃尔科夫公墓巴甫洛夫一路都是步行。当送葬的行列到达公墓大门时,一些教士迎面走出来举行祭祷仪式。可是这完全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沃洛佳和他父亲一样是不信教的⋯⋯
葬礼后不久巴甫洛夫的腿开始浮肿。谢拉菲玛警觉起来,要求他注意保重身体。
“你的心脏不好,你才应该注意你的心脏,而我的心脏壮得很。你别担心,我还要多活几年呢,我当然会注意自己的健康啦。在实验室他们常常给我作检查,他们认为我的机体到此刻还工作得完全像一个年轻人!”
他强打起精神,想保持平常的样子,但是对沃洛佳的思念一直咬噬着他的心。一天晚上他对妻子说:
“我可怜你,”他蜷缩起来,背靠在壁炉上这样说。那时已是 11 月,房间里生上了火。“给你的最后一个打击竟来自我的手。沃洛佳的死是我母亲的遗传。她死于胃癌,而她的姐妹,玛丽亚死于胰腺癌。
“这怎么算是你的错误呢?”谢拉菲玛忧伤地说。“你也不可能预见这种病症。我嫁给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和亲戚会死于什么病症呀⋯⋯”
叶夫盖尼娅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了,住在一起痛苦是比较容易挺过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悲哀的思念未尝稍减。应该干点什么才好,于是巴
甫洛夫决定新年以后回科尔图什去,只和谢拉菲玛一人去。甚至他的两个心爱的孙女,大儿子的两个女儿,也安慰不了他。
那时天气真是异常的好。生物站的白色楼房在昏昏的薄暮中和雪色交融在一起。天气微寒。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睡前出来散步。静静的,雪上映出月光,深邃的蓝色阴影。头上是无边的夜空,缀着晶莹的繁星。
“天空奇妙而庄严,
大地在蔚蓝色的光辉中安眠⋯⋯”
谢拉菲玛低吟道。她的声音感人至深,巴甫洛夫紧握着她的手深有感触地说:
“没有比大自然更美的了,它总是使我的心得到安宁。” 揪心的痛楚毕竟减轻了。虽然只是很短一段时间。
住在科尔图什的时候,巴甫洛夫经常感冒,总是咳嗽。本来是应该在家休息的。但是这种意见他连听也不愿听。
“对你只有一个办法:把你的鞋锁起来。”谢拉菲玛说。“就用那种妻子对待酒鬼丈夫的法子。”
“没用,”巴甫洛夫生气地说,“那我就打赤脚出去,情况还会更糟。” 关于巴甫洛夫流传着许多轶闻。其中之一就是他对兹纳缅斯基教堂的眷
恋。据说他是在那儿结婚的,他经常旧地重游,甚至还在唱诗台上读书。 在丈夫去世之后的一天,叶夫根尼娅到兹纳缅斯基教堂,看见一个人手
捧一本厚厚的圣书从唱诗台走下来⋯⋯那人长得和巴甫洛夫惊人地相似。她十分惊讶地走到那人跟前,的确,连他那浓密的灰白胡子也剪得和巴甫洛夫毫无区别。
这个面貌相同的人发觉她那专注的目光便停了下来。“你有什么事吗,夫人?”他低声问道。
“你和我的公公样子多相像啊!” “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子,所以彼此相像”,这个面貌相同的人说着就走
过去了。他的脚一点也不跛。 “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传闻了”,后来她在回忆录中这样
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