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母亲严厉吗?”

白夜。

他没有开灯,坐在窗前写信。不,不是普通的信。而是一份报纸。是的, 他决定“出版”一份自己的报纸。上面有文章,有大事记,有通告。内容应当既严肃又诙谐。他要通过它阐述对生活的看法,“回忆往事,追述自己的青年时代,以便教育人们不要忘记青春的智慧是充满活力富有创造性的。” 他构思出一系列的文章。分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少年》;还写了关于“青春转变时期”以及许许多多使他激动的事情。

1879 年 6 月 26 日 第一期

《不由自主报》

偶然创刊,倾向不定,前途未卜的周刊编辑部启事

——致惟一的读者

《不由自主报》编者拿起钢笔(我惟一的读者,你知道是什么笔),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又用你熟悉的乐器吹几声。总之,感到左右为难。是开玩笑还是谈正事?是说谎言还是讲实情?是用漂亮词藻还是用严肃话语?这些问题令草刊《不由自主报》编者苦恼万分。编者考虑这些问题已经 5 分钟了。用笛声吹了多少咏叹调——仍没有答案⋯⋯那怎么办呢?⋯⋯还是咏叹调⋯⋯

乌拉!胜利了!

这样的信像雪片似的飞去,一封又一封。回信——也一封一封飞来。

经过一个夏天的书信来往,他们再次见面已完全成了老朋友。奇怪的是, 直到现在谢拉菲玛才注意到巴甫洛夫的外表。她的《回忆录》中有这么一段话:

伊万身材适中,长得匀称,他机智活泼,性格刚强。他擅谈,说话时热情洋溢,绘声绘色,令人愉快。在他的谈吐中总显露出一种潜在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在他整整一生的事业中都在支撑着他,而他的同事和朋友们都不由自主地为他那潜在的精神魅力所折服。他有着褐色的卷发和长长的胡须。脸色红润,双眸湛蓝,红红的嘴唇上总挂着孩童般的微笑。牙齿非常好看。我特别喜爱他那聪慧的眼睛以及那宽宽额头上的卷发。

她从南方回来不是只身一人,和她一起来的有好友杜尼娅,还有她俩的

朋友柳芭。柳芭是一个身材颀长美丽端庄的姑娘。她还非常聪明、风趣而且健谈。一路上谢拉菲玛和她谈的全是有关巴甫洛夫的事。她要使柳芭确信, 他们是最理想的一对。她介绍他们互相认识,但是出乎意外,他们话不投机。说也奇怪,她对此事并不在意。不投机就不投机吧⋯⋯柳芭很快就离开谢拉菲玛到她自己的哥哥,到一个军官家里去住了。谢拉菲玛和杜尼娅还和以前一样生活,朋友圈子日益扩大。有海员,各兵种的军官、律师、艺术家、科学家、大学生和医生等等。

巴甫洛夫对此很不满意。

事情还远远不止于此。当他知道一些暗探局的显赫官员造访她的寓所时,说实在的,真使他感到不安。这些人是对克鲁鲍特金的侄女感兴趣,她现在正寄居在她的姑妈叶莲娜家里。

一次,暗探局的人到这位侄女的房间进行搜查,同时就有另外两个便衣来找谢拉菲玛和杜尼娅“随便”聊天。其中一个人翻着五斗柜上的相册。谈话空洞乏味。十分明显,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分散姑娘们的注意力,听不到隔

壁房间里的声响。突然那个翻相册的便衣叫了起来:

“对不起,这相片上不就是因参加政治活动而被处以绞刑的瓦列里安·奥辛斯基吗?旁边就是米哈伊尔·波波夫,绞刑改为服苦役的那个人。还有费奥多尔·萨尔谢尔,死在监狱里的那个⋯⋯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姑娘们,大概是要瞧瞧姑娘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谢拉菲玛毫无惧色,镇静地答道:

“这是我中学时女友的兄弟。再说,你动我的东西并没有得到我的允许!”

“可爱的小姐,只要我们认为必要,”翻相册的那个人回答说,“就从来用不着谁来允许。算你走运,我们掌握了你们政治态度的准确情报,暂时还没有发现你有什么问题。”

“我们也决不会有任何问题!”谢拉菲玛带着挑衅的口吻说。 “即使你没有问题,”另一个便衣冷笑了一下,“那么你的朋友和熟人

可能会有问题,顺便说一下,我们不但知道那些到你们家常来常往的人的姓名和相貌,甚至掌握你们谈话的内容。”说着他扯下了照片,撕了个粉碎。“这次就算一个警告。”

克鲁鲍特金的侄女被带走了。

巴甫洛夫是从普罗科波维奇那儿了解到这一切的。 “她们交友太不谨慎,”巴甫洛夫有些不安。“一定是他们朋友中有告

密的人。”

“那是肯定的。一直有人监视这位侄女,同时也就注意所有到那里去的人。”

“你同你妹妹谈过了吗?应立即嘱咐他们谨慎些。这些照片肯定引起了暗探局的注意。我今天就去同谢拉菲玛谈一谈。”

但这次谈话拖延了好几天未能进行。当天晚上她不在家。第二天又要去车站接母亲。只在以后巴甫洛夫才得以和谢拉菲玛见面。

他不想在她家里进行这场严肃的谈话,于是邀请她出去散步。他们沿着戈尔斯特金大街往喷泉街方向走去。

“你要明白,你虽然只有言论,”他说,“而没有行动。但光凭言论他们也可以给你治罪,尽管我们都知道,激烈的言词于事无益,但后果却不堪设想。”

“随它去好了,反正这是我表达对政府专制不满的一种方式。”谢拉菲玛答道。

“这对谁有好处?对人民吗?当然不是!你只是把自己年轻的生命视为儿戏罢了。”

“就算是这样吧!” “可这也太轻率了!” “那你在哪方面给人民做贡献呢?”

“科学,只有科学。我没有搞政治斗争的天赋。我要把全部精力献给科学,以减轻人们的痛苦。”

“假使这样的话,我也有为人民服务的理想,那就是教育。我将终生在这块园地上勤奋耕耘。”

“关于这些你给我的信中已写过了,这真是好极了。教育人民,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尚的!”

“是的,是的,我师范班一毕业,就到最偏僻的乡村去。我要在那里教育人民懂得真理。”

“恐怕人家不会理解你吧。你还太年轻,人们未必能认真对待你的。他们会告发你,把你交给警察。”

“也许你的话是对的。到那时我的任务不是宣传,不是和政府斗争,而是给愚昧的农民带去他们必要的知识,在他们心中激起对真理和正义的追求。”

巴甫洛夫温情地望着她。 “但是不要忘记孩子们。你首先得给孩子们启蒙知识并教育他们。”他

握住她的手。“你要保证不要说过头的话,不要对所有的人敞开心扉,我恳求你。”

“既然你非常需要这样,那么好吧。” “谢谢,现在,如果你不反对。我很高兴介绍你同我母亲认识。到我们

家去吧⋯⋯”

“走吧,”谢拉菲玛很痛快地答应了。就好像刚才没有过严肃的谈话似的。她天真地提出一个问题:“你母亲严厉吗?”

“她是个极好的人,一位真正的母亲,对她来说,孩子便是一切。她经历过许多痛苦。4 个孩子都相继去世。特别是已长大成人的彼得的死,给了她沉重的打击。那是在打猎的时候,他想拉弟弟爬出雪堆,他把猎枪交给弟弟,那枪是上了子弹的,弟弟无意中接了扳机,结果枪中的全部铁砂射进了彼得的右肋。从那天起母亲经常闹病。原来她的头发很美,可是由于神经上受到刺激,全脱落了。”

“真不幸⋯⋯我多么同情你的母亲,”谢拉菲玛握住了巴甫洛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