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特金的处方

米尔奇克的死夺走了谢拉菲玛的全部人生乐趣。任何的安慰和关怀体贴都无济于事——她失眠,哭泣,不思饮食,常常一动不动地一坐几个小时。她开始消瘦了,医生诊断她得了神经衰弱,并且警告说,如果不能“唤起生活的勇气”,就可能会发生不测。巴甫洛夫更是忧心如焚,这自然引起了他同事们的注意。

“你怎么又忧郁起来了?”巴甫洛夫家的老朋友,年轻的内科医生西玛诺夫斯卡娅关怀地走近前来询问。

巴甫洛夫倚立窗边,漠然地望着花园的落叶。儿子的夭折使他痛不欲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恢复了生命力,精力充沛地投入了工作。他的声音

又充满了自信,实验室的各个房间里重新响起他那坚毅而又严厉的声音。可是不久他脸上又笼罩了阴云。

“我妻子病得很厉害,”他说。 “看医生了吗?” “看了,可是没有什么效果。她快不行了。” “天哪,你找过博特金吗?” “不,这不合适,我是幸亏有他才⋯⋯”

“别说傻话了,应该立刻带谢拉菲玛到博特金那里去。我来负责此事, 好吗?”

“当然好⋯⋯唉,什么事都是一团糟,这种情况⋯⋯不过,应该工作。” 他强迫自己蹒跚走近邻近的小屋,看得出来,他的步履非常沉重,好像顶着大风前进似的。

他知道,创伤只有工作才能医治。就是在米尔奇克夭折后,也是如此。那是多么可怕的心灵创伤啊,但是,一旦干起所喜爱的工作,他就振作起来。但这一次,心爱的工作也无济于事。他深知其中的原因。那时,虽然悲剧发生了,但还存在希望,他们年轻、充满活力,损失可以弥补。现在一切都处在绝望的边缘。他痛苦万分,但使人吃惊的是,这并不影响他从侧面来观察自己。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培养了自己这个能力,不管在何种心理状态下,他都下意识地对自己进行生理学方面的观察。年复一年这已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使他在最痛苦的时刻得到精神上的补偿,即在研究工作中得到满足。

西玛诺夫斯卡娅当天就去找博特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博特金没有拒绝接受病人。

谢拉菲玛来了,博特金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窗前较亮的地方。窗外细雨濛濛。

他望着谢拉菲玛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说道:“孩子死了,我们就忧愁?就屈服?就再也不想活了,想扼杀那些可能出世的人?”他说话的声音不高, 但有一种威力,迫使谢拉菲玛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一个著名的生理学家的妻子这样做对吗?”

“我觉得对不起他⋯⋯”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他,你就不要再让他痛苦了。你关心关心他吧。” “当然,当然,我应当关心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了不让你的情绪影响他,你应该离开一段时间。”

说完之后,博特金观察她的反应。

“不行,不行,我不能留伊万一个人在这儿!”她着急地,甚至有些惊慌地说。

“好吧,我们就不说走的事。”博特金宽慰地说。“告诉我,你喜欢喝牛奶吗?”

“一点也不喜欢,从来不喝。” “如果你不愿意让你的伊万精神痛苦,那就喝牛奶吧。你是南方人,也

许喜欢吃午饭时喝一点轻度葡萄酒?” “从来没喝过,我讨厌酒精饮料。” “很好,但还是在饭前喝一小杯葡萄酒吧。你玩牌吗?” “啊,我从来不玩牌。” “你最好同巴甫洛夫玩玩‘傻瓜’。”

谢拉菲玛正想反驳,但博特金没让她说出来,继续轻声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你读过仲马的书吗?” “你这是怎么啦?我学完大学课程了,对这些无聊玩意早就不感兴趣

了,”谢拉菲玛企图从这个第一临床医师的控制下挣脱出来。但是她耳畔又响起了博特金那柔和而有威力的声音。

“好,我们就说定了。也就是说,为了让未来的孩子们健康活泼,为了让巴甫洛夫结束抑郁寡欢的状态——他现在的试验极其重要——你先一天喝半杯牛奶,以后一天一杯。一直增加到每天八杯,然后慢慢再减少到半杯。每一杯放一茶匙白兰地酒。”

“这太难喝了!” “可是药更难喝。还有,午饭后睡一个半小时的午觉。醒了以后就玩牌,

读读轻松的书。不管什么样的天气都出去散步,每次不少于 1 小时。临睡前在室内用水擦身,然后用粗布单子把身子擦干。如果这一切你都能做到,我保证你 3 个月后变成一个健康的人,然后同巴甫洛夫一起到德国去。他将在德国著名学者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的试验室进行重要的工作。看来现在我已经可以祝你一路顺风了。”

对他的话谢拉菲玛只是忧郁地笑了笑。

每天晚上巴甫洛夫都是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那纤弱的小手,爱怜地看着她那瘦削的面庞,劝慰她:

“你一定要照博特金的话做,不要不听。你想,如果你死了,我的一切就完了。我生命的意义就消失了。你知道,科学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知道我多热爱科学。否则我会舍弃一切,到穷乡僻壤去当一个乡村医生的。”

“不,不,”谢拉菲玛把他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千万别这样。一个人临死时的愿望是最神圣的。我的愿望就是:为了我,你也应该献身于科学事业。”

“是的,是的,但一定是和你在一起⋯⋯只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