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家乡

奇怪,在年轻时,远出旅行不能没有亲人陪伴。现在年老了,出门经常是没有谢拉菲玛陪着。可能是因为她身体状况不允许。而他还像以前一样, 感到精力旺盛,一次又一次地出国访问。

伦敦。1929 年。巴甫洛夫在皇家医学协会演讲。协会主席道森勋爵向他致欢迎词。

“我请诸位注意”,道森勋爵对与会者说,“请注意下面我说的这件事, 这是我们这个重大日子最重要的事。各国优秀人士怀着共同的感情一致宣布巴甫洛夫是我们的英雄。这位俄罗斯天才在他正当青春年华之际就为我们奠定了有关消化过程的大部分知识的基础。并开辟了治疗胃肠道疾病的途径。在这之后,发生了战争和革命。我们就不知他的下落了,甚至有段时间,还担心他离开了人世⋯⋯但是巴甫洛夫这盏科学的明灯没有熄灭。看,他又重新出现在我们中间了⋯⋯”

他的话被暴风雨般的欢迎掌声打断。大家欢呼雀跃地望着坐在主席团中的巴甫洛夫。

“这位英雄人物”,道森勋爵继续说,“现在年事已高,但仍和过去一样,具有青年人的精神。他要在题为《条件反射》的演讲中向我们报告他潜心研究的成果。这会给世界思想家们许多新的启示⋯⋯”

又是一阵激动的掌声。巴甫洛夫也和大家一起鼓掌,这又激起了更为热烈的欢呼。

剑桥大学。

巴甫洛夫在一间座无虚席的教室里给师生们讲课。安列普博士把俄语翻译成英语。一切进行得很有秩序。但不一会儿,巴甫洛夫讲得全神贯注,忘了坐在面前的是英国人,没有给安列普翻译的机会。大厅里腾起了喧哗。安列普示意巴甫洛夫停下,可他没有听他。他只是用他特有的手势解释着自己的话,时而把两只手的手指互相交叉,紧紧地连在一起,时而分开或并拢指尖,时而挥舞拳头。大厅里喧嚣更甚了,巴甫洛夫还不明白是为什么,更提高了嗓门。最后,他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两手一摊,笑了。

“我完全忘了,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俄语,可大家听不懂。请把这句话翻译给大家听。”

安列普翻译了。全体听众发出哈哈笑声以示回答。巴甫洛夫也笑了。一股热流传遍大厅,大家很喜欢这位杰出的俄国老头儿。

在前厅,他简直无法通过。记者、摄影记者总是跟着,提出各种问题。他没有回答,径直走过去了。他不喜欢热闹场面。

“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给英雄拍照还是给坏蛋拍照,只要能造成轰动一时的新闻。”他对安列普说,接着坐进了汽车。

“可这一次不一样。英国人对你确实表现了特殊的兴趣。” “是的,看得出来。”巴甫洛夫沉默片刻,笑了。“由此可见,谢灵顿

错了。他曾预言,我的生理学在英国不会有市场。可现在被接受了,真的是这样!”他透过侧面车窗看着外面闪过的豪华的橱窗和无尽的人流,沉思地说道:“我每次在外国人面前演讲,心情总是很激动。那时,你会敏锐地意识到,你是个俄国人,你所做的点点滴滴都会给祖国带来益处或危害。这种感情总是强烈地冲击着我。为自己的国家,这是最崇高的感情。只有轻薄无

知的人才不会感受到这种美好、崇高的祖国之情。”他沉默片刻,接着道, “你还一次没去过科尔图什。应该,应该去一趟。那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有广阔的田野,森林环绕,还有湖泊。我第一次是 5 年前去那儿的。我很喜欢

那地方。在那儿呆了 3 天。看了狗繁殖场。说真的,那时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在科尔图什建个实验室。清静,远离人烟,没有车声隆隆,也没有城市的喧闹⋯⋯是啊,我在这儿瞎忙碌。应该到那儿去。可话又说回来,这儿也需要⋯⋯”

“巴甫洛夫是个罕见的纯粹的俄罗斯人。甚至短时间的出国也使他心里难受。拿俄国和其他国家作任何方面的比较⋯⋯他总是得出有利于祖国的结论。而当他旅行国外后回到家里时,他都如释重负地出一口气。”阿诺欣在自己关于巴甫洛夫一书中写道。

了解巴甫洛夫的学生和助手们不止一次地尝到他那暴躁的性格。他是个直率的人,丝毫不会撒谎。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国内,他要认为什么不正确或不公平,就“大骂一顿”,毫不留情。可只要在任何一个其他的国家,在任何友好和善意的人士中间,绝不允许自己说一句有损于祖国尊严的话,相反,他认为自己的出国访问是提高自己国家威望的重要事情。

1929 年。美国。

这次对他的欢迎是多么隆重!快艇驶出大海,庄严地护送巴甫洛夫乘坐的轮船直到码头。第十三届国际生理学会议的代表们以长时间友好的掌声迎接了巴甫洛夫。来自世界各国的科学家也都站在那里欢迎他。当他出现在讲台上时,很长时间他都无法讲话,一次又一次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感到非常满意的是能向大家报告有关大脑半球在正常活动中的抑制的研究。”巴甫洛夫在台上讲道。他在世界科学家面前展示出一幅以自己的胆识令人震惊的图画:向生物体“奥秘中的奥秘”进攻的图画。

大会主席爱德华·桑代克兴奋地说,巴甫洛夫以自己在这一领域中取得成就开辟了科学的新纪元。

在大会期间,巴甫洛夫获悉,神经外科医生哈维·库欣准备用电针做大脑手术,当然他不能不到场。

他在苏联生理学家代表小组的陪同下来到勃拉赫姆医院。要求所有的人都戴上口罩。巴甫洛夫顽固的胡须怎么也塞不进去,护士来帮忙,可她也毫无办法。

手术前,库欣医生引巴甫洛夫到年轻患者跟前。巴甫洛夫向他伸出手, 做了自我介绍。库欣对病人说:“你现在是握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理学家的手。”

面临的手术是很复杂的。要在左边太阳穴部位取出肿瘤。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手术进行了 4 个半小时。巴甫洛夫在手术过程中表现出无比的兴趣, 以至差一点从箱子上摔下来(为了观看方便,他站在箱子上)。如果不是站在旁边的同事,他非得摔到手术台上不可。

手术结束,送走病人之后,巴甫洛夫要求他们演示电针的作用。库欣请服务人员从厨房拿来一块牛肝,用它演示了电针的作用。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总是对人的智慧感到骄傲,就在这块肝上用针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怀着崇敬的心情把针还给库欣,说道:

“希望我没有破坏这块肝的食用吧?” “哎,不会的,”库欣答道,“这块肝现在用来营养恶性贫血患者是有

非常大的价值的。可是我们将对它进行适当的加工,然后交到加尔瓦尔医学系博物馆作为珍贵的纪念品保存起来。”

巴甫洛夫在洛克菲勒学院教授列文家做客时遇见了康年科夫。就在那儿康年科夫和巴甫洛夫商定了为他塑像的问题。

“要是在家里我是永远也不允许这么干的,”巴甫洛夫说,“可是在国外我的作息时间多少有所改变,空余时间较多,因此我可以坐下来让人塑像。”

“对我来说,与你会见是特别的宝贵和无比的荣幸。因为你是我们祖国的化身——我们如此热爱的俄罗斯的化身。”

⋯⋯告别的时刻来到了。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快活而兴奋:要回家啦! 在港口码头集合了许多送行的人。一些最有名望的生理学家、精神病学

家、医生都来欢送这位伟大的俄国科学家,说了许多友好祝愿的话。在美国他留下了许多朋友,追随者和崇拜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欢迎你再来!”

“我一定飞来!”巴甫洛夫洪亮地回答,指了指天空。

在家里是多么幸福!何况妹妹莉达也来了。不错,对他来说莉达还是那个莉达,可她已经 56 岁了。

“现在那条特鲁别日河怎么样了?大概完全淤塞了吧?” “你说的什么呀,伊万,那条河变得都认不出了。现在已经疏通清理了,

河上已通行轮船了。” “你是说,特鲁别日河上已经能行船了?真想回趟家乡,可就是脱不开

身。”

“你就把事搁下走开嘛!” “应该,应该⋯⋯”

“沃洛佳说,在美国隆重庆祝了你的 80 岁生日。据说做了个大蛋糕,上

面放了 81 支蜡烛。为什么要多一支?”莉达问道。“大概是祝愿我活得长些⋯⋯” “上帝保佑!”

“真的,在家真好⋯⋯”

谢拉菲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我真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科学团体。” “什么事情?”巴甫洛夫兴奋地问道。 “伦敦医科学和皇家医学心理学协会都选你为名誉会员。还有我们的巴

统选你为医生协会的名誉会员。” “你看,伊万,全世界都知道你,”莉达高兴地微笑道。 “不,不是全世界,只是那些对我的著作感兴趣的人,他们才了解我,”

巴甫洛夫纠正她,他总是那么喜欢精确。 “他总是尽量缩小。我都数不过来了,哪个国家没有他的名字啊,”谢

拉菲玛说。

“你又来了,把我想成偶像啦⋯⋯你是知道的,我再三向我的‘崇拜者’ 申明,我没有什么天才,只不过是不停地观察和思考我的研究对象,把全部精力放在上面,所以就能得到良好的结果。任何一个人处在我的位置上,并且也这么干,都会成为天才的⋯⋯是的,妹妹,一定,我一定得回趟家乡。我挤点时间,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