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泽东早期思想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并深受其影响

“大本大源”是毛泽东早期思想中常常提到的命题,即对世界本源的认识。他说:“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又说“只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探讨”①。青年毛泽东所悉心探讨的“大本大源”类似宋明理学中“理” 的概念,理学家的“天理”观,对毛泽东的早期思想产生重大影响,主要表现在毛泽东对“天道”、“人道”等问题的认识上。

在“天道”问题上,1917 年 8 月毛泽东《致黎锦熙信》中说:“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天下之生民,各为宇宙之一体,即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②。这是一种“心即理”的本体论,基本上与陆、王心学“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主观唯心主义“天理”观是一致的。对于“天道”与“人道”,即天与人的

关系,毛泽东受传统儒学的影响,接受了“理学”中“天人合一”的思想。他在《进堂录》中写道:“一个之我,小我也;宇宙之我,大我也;一个之我,肉体之我也;宇宙之我,精神之大我也”,“我之界当扩而充之, 是使宇宙一大我也”。其意思就是要求物质之我,服从作为世界本源的精神之大我,达到“我即宇宙”境界。又写道:“人心即天命,故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命何?理也。能顺乎理,即不违乎人;得其大,斯得天矣”③。“天人合一”是“理学”思辩领域中的重要命题,在理学家二程哲学中,“天理” 即指自然的普通法则,又指人类的当然法则,“天人合一”即“天道”与“人道”的统一。《讲堂录》是毛泽东修身课的学习记录,虽然没有经过认真思考,但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他对传统理学的赞许和认可。

文化传统的影响,还表现在毛泽东对儒家人生理想模式的追求方面。 “内圣外王”是中国儒家精神所昭示的人生理想模式,也是中国哲学传

统的中心命题。所谓“内圣”指人内在的修养和操守,即对“天命之性”的体察和省悟;所谓“外王”,即是把主体修养所得施之于外,将学问引向事功之途,从而达到“学问”与“事功”的统一。“五四”前后,毛泽东探讨“大本大源”宇宙真理的认识过程,也是追求“内圣外王”这一人生理想模式的过程,在毛泽东看来,只有领悟到宇宙的“大本大源”便标志着“内圣” 的完成,而做到“内圣”与“外王”的统一,即“学问”与“事功”的结合, 便是“内圣外王”人生理想的实现。所以毛泽东认为商朝大臣伊尹是“德功俱全”之人,“可法”;孔子所以被奉为至圣先师,主要是“通达天理”, 深得天地之“大本”,是“立德、立功、立言”之人,而拿破仑仅是“发展其所得于天之本性,伸张其本性中至伟至大至力”的人,所以“豪杰也,而非圣贤。”④青年毛泽东悉心研究各方面的知识,特别是对曾国藩的评价更说明了这一点。曾国藩被人推崇为“立德、立言、立功”之人,亦为深得“大

本大源”之道。1917 年 8 月,毛泽东在《致黎锦熙信》中说:“愚于近人, 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美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天下亦大矣,社会之组织极复杂,而又有数千年之历史,民智污塞, 开通为难。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不徒在显见之迹。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大源”⑤。相反,康有为变法失败,毛泽东归因于他不谙本源之道, 他说:“孙、袁吾不论,独康似略有本源矣。然细观之,其本源究不能指其实在何处,徒为华言炫听,并无一干竖立,枝叶扶疏之妙”⑥。显然,毛泽东对曾国藩的评判是暂时撇开了他在历史上的功过是非,而重在“内圣外王” 模式入手,寻找其成败得失的关键,从而得出学无本源,就像“秋潦无源, 浮萍无根”,事功难立的结论。

中国儒学传统把“内圣外王”之道作为人生理想模式,封建伦理道德的三纲八目便是“内圣外王”的展开和具体化,由此形成一套严密的伦理思想体系,成为历代知识分子追求学问和事功的极致,如上所述,青年毛泽东也深受影响。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毛泽东在探讨“大本大源”宇宙真理之时,正是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传统的伦理思想和价值观念面临挑战的时代,从而使毛泽东与传统的伦理观念对立,毛泽东开始用新的哲学、伦理学对“内圣外王” 的主体内涵进行改造和扬弃,使这一人生理想模式的内涵与封建伦理道德的主体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