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考试得了 76 分

万同的这次作弊，使我进一步反思我和其他任课教师的教学。

万同作弊当然是可耻的，但细想一下其中也有可以理解甚至可贵的一面，这就是希望得到好成绩的良好愿望。他的错在于达到目的的方式不对， 而他的良好愿望，却应该受到尊重。这种愿望的背后，实际上是美好的上进心。任何学生都希望能在学习上获得成功，但由于种种原因，万同从来就没有体验过这种成功感。不及格的分数、老师的斥责、同学的讥笑、家长的斥骂⋯⋯伴随他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学习生活，而他还在这样生活着。失败和屈辱，是我们的教育给他的唯一“馈赠”！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一次产生了对万同深深的同情。

从上学期我叫他抄长篇小说《烈火金刚》起，到现在他已抄完了五个作文本。这对抑制他课堂上的好动行为，的确起到了有效的作用。但如果不让他在课内知识的学习上学有所得，以致使他在考试分数上继续是个位数，那么他就不可能真正在集体中树立起自己的尊严。作为充满民主、科学、个性的社会主义教育，没有任何理由不帮助一位学生树立起人的尊严！

苏霍姆林斯基曾大声呼吁：“让每一位孩子抬起头来！”

⋯⋯

经过好几天的思考，我向各位任课教师谈了我的想法，大家都赞同我的观点。这样，我们统一了认识，决定尝试“降低要求，增强信心，逐步提高， 帮助成功”的教学方法，对万同进行学习“扶贫”。

我又把万同找来，对他提出了学习上的新要求：“我和其他老师都想专门帮助你提高学习成绩。但你的学习基础和班里大多数同学已有相当大的差距，所以，我们打算根据你的实际情况对你作特殊要求：第一，每次上课， 各科老师都会给你提出基本目标，达到这个目标，你就算学懂了。第二，每天的作业，老师们也会单独给你出题，你必须认真完成，不懂的第二天一定要问老师。第三，单元测验和期末考试，我们也将为你单独命题，只要你平时按老师们的要求尽全力去学，就一定会取得很好的成绩。”

“那《烈火金刚》我还抄不抄呢？”他认真地问我。

“暂时就别抄了。从现在起，你的学习将有一个新的开端。——你可千万别让老师们失望啊！”

他没有说话，但望着我的眼睛分明闪烁着希望的火花。

这天的语文课，是学《桃花源记》。课前，我对万同的要求是：第一， 能够读完全文；第二，会读会写三个以前不认识的字。

课堂上，我一直注意万同的表现，他果然比以前用心。抽读课文时，他第一次举手要求朗读。我很为难，怕他读不好丢丑，便装着没有看见他举手。可他竟然自己站了起来，急切地大声说：“李老师，我的手都举酸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我只好说：“好，我们请万同同学读第一自然段。” “普太元中⋯⋯”刚读一句，他的声音就被同学的笑声淹没了。——他

把“晋太元中”读成了“普太元中”！

然而，万同竟然不理会大家的哄笑，径直一字一顿大声地往下读：“⋯⋯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

也许是被他的勇气所感动或震慑，同学们渐渐不笑了，静静地听他“吼读”。教室里，只有万同那莽直的声音撞击着大家的耳膜，直到“渔、人、甚、异、之”！——说也奇怪，他居然再没有读错一个字！

他涨红着脸坐下了，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下课后，他向我汇报，他认识并会写“晋”、“缘”、“溪”三个字！ 我给他布置作业：抄写课文第二自然段。

第一次单元测验时，我单独为他出了一套题，基本上都是平时给他布置的作业。测验前，为他单独辅导，有意偷偷漏些题。

这次单元测验，他得了 49 分。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要知道，他以前的

分数从来都在 20 分以下啊！

作文课时，我叫他抄有关课文，要求是“字迹清楚，没有错字”，达到这个标准就得“优”，结果，他大多数时候的作文都是“优”！他自然又兴奋不已。

过了一段时间，我给他提出了稍微高一些的学习要求。比如作文，就要求他给我写信，说心里话，只要书写清楚，内容真实就行。

这是他的一次作文——

李老师：您好！

我现在喜欢上语文可（课）了。每天的作业，我都很认真。那天考了 49 分，我好高

兴呀！我要正（争）去（取）下次得 55 分。但是，英语可（课）和数学可（课）我十（实） 在十（是）听不动（懂）。李老师你说怎么办？

学生：万同

英语和数学老师也反映，虽然对万同降低了要求，可他还是学不懂，因为他的基础实在太差了。“他简直好像根本没有读过小学一样！”

我便和他们商定，再降低要求——上英语课和数学课时，让万同抄该节课所学的教材内容。

“期末考试怎么办？”两位老师异口同声地问我。“仍然可以根据他的抄写来判分。”我说。

这样，每当上英语课和数学课时，万同都有事可做了。⋯⋯ 初一学年结束时，万同的语文考试得了 76 分！ “纠察员”成了偷盗者

看到万同对学习有了一定信心，我真是高兴极了。进入初二时，我准备与各科老师配合，让他进一步提高学习兴趣。鉴于万同家庭的经济困难，我主动代他提出申请，请求学校免去了他的学杂费。

可开学不久，他又犯了一个把校长气得发抖的错误——

一场大雨之后，学校刚刚改造过的田径场积满了雨水。课间十分钟，万同等人便在田径场追逐打闹，原先平整的跑道被几个顽童的脚丫子烙上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这一切，被楼上办公室里的校长透过玻璃窗看得清清楚楚。校长推开窗子大声呵斥，但玩得正痛快的万同们哪里听得见？依然在田径场上“大闹天宫”。

直到发现校长怒气冲冲地向他们走来时，一群人才如梦初醒，宛若惊弓之鸟，四下逃散。但“不幸”的是，万同在奔逃中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成了校长惟一的“俘虏”！

经过校长的亲自教育之后，一身泥泞、满脸泪痕的万同被带到我的办公室。

我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然后，我给他出了个改正错误的主意：“由你们几个爱课间打闹的同学，组成一个维护学校文明秩序的‘纠察小分队’

——如果发现一些同学在校园内有不文明行为，你们就批评、制止他们，严重的你们就把他送到校长办公室。你就担任这个‘纠察小分队’的队长，好不好？”

万同说：“好是好，可是其他同学能听我们的吗？” “怎么不会听你们的呢？”我说，“首先你们要严格要求自己，注意养

成良好的行为习惯。另外，你们去请校长给做一个供‘纠察员’佩戴的标志， 这就有了威慑力。”

果然，校长非常支持他们，不但发给他们“纠察员”标志，而且还专门在每一个标志上面盖上校长办公室的大印，并对他们说：“你们这个‘纠察小分队’直接归我管，只要抓到违反校规的就送到我这儿来！”

于是，每天课间，校园里便多了一群神气十足又认真负责的“纠察员”！ 万同他们课间十分钟有事可做，自然不会狂打了，相反，他们频频立功

——学校不准午休时间踢球，他们中午便把守在操场边；学校规定不许乱扔纸屑，他们便在各层教学楼道巡视；学校规定校园内不能骑车，一放学他们就守在停车棚，看有无违规者⋯⋯

这样一来，校长办公室“报案”不断，校长有些应接不暇了，便把这支队伍“下放”给学校政教处。

政教处又给万同等人加了一些任务：检查校园卫生保持情况，检查各班桌椅、门窗的损坏情况，并及时督促维修。

这一来，万同们更加神气了！常常是下课铃一响，万同便站了起来，向他的“部下”一挥手：“走！”于是，几个以前的调皮大王便威风凛凛地鱼贯而出——“执行任务”去了！

毕竟是还不成熟的娃娃，盖有校长办公室大印的“纠察员”标志，使万同在维护学校秩序的同时，也渐渐产生了一种盛气凌人的“官味”；他把社会上的霸气用于批评违纪同学，甚至有时还借机恃强凌弱，欺负小同学。

这天下午放学后，万同巡视到初一（2）班的教室外面，他也不顾人家还没放学，就径直走了进去，喝道：“该搞卫生了！”正在讲台上讲事情的班主任老师吃了一惊，教室里坐得整整齐齐的学生也不禁一愣，齐刷刷的眼光一齐射在万同的身上。大概万同有些不好意思，便退了出来，他看见教室门裂了一道口子，竟用手“嘭嘭”地拍打着门，大声训斥道：“门破成这样， 怎么也不修一修！”

该班老师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下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到这儿来耀武扬威！滚！”

万同只好悻悻而去。路过另一个班的时候，看见两个搞卫生的初一小同学正拿着扫把在打闹，他冲过去就踢了他们几脚，还煞有介事地吼道：“扫把是用来打闹的嗦？”

万同们直接听命于政教处，所以我对这些恶劣行径，很长时间不知道， 直到后来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我才意识到作为“纠察员”的万同已经变味—

—

万同在初一（2）班碰壁后，一直耿耿于怀。

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六，学校没有上课，他一人溜进学校，直奔初一年级办公室。他四下看了看没人，便一脚把门踢开，进去以后，在初一（2）班班主任老师的办公桌抽屉里乱翻，把几本书撕碎了，把墨水瓶砸碎了⋯⋯最后， 拿上一支圆珠笔、两瓶没吃完的咖啡和三袋土豆片，扬长而去！

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吃完土豆片后扔在我班教室纸篓里的包装袋，却使他星期一一来到学校，便被政教处作为“重大嫌疑人”而请到了校长办公室。经过一番不太艰难的“审问”，万同便“供认不讳”了！

几天后，一张校告贴了出来：“为严肃校纪，现决定对万同予以严重警告处分。”

——一时间，万同“名扬”全校。

我和全班同学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