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升华

我们对学生充满真挚的情感,无疑会使学生亲近我们并乐意接受我们的教育,但仅止于此是远远不够的。爱的教育,最终目的应该是使学生在感受到老师无私的爱后,再把这种爱自觉地传播给周围的人,进而爱我们的社会, 爱我们的民族,爱我们的国家⋯⋯

从教之初,我就把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作为学生必读的德育教材。我在班上立下规矩:凡是学生病休三天以上,班里必须派人去慰问,病休一周以上,班主任再忙也要亲自去看望。对于那些由于特殊原因, 不能经常享受家庭温暖的同学,更应关心。

教初 84 级(1)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姜茹、王琦、彭霞、杨虹等几个女同学课间神情异常,好像是在密谋着什么。有一次,我正在讲课, 突然发现几位学生在课桌下悄悄地传递着一张纸条。我一步跨过去,将纸条截获。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这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要让李老师知道!”

下课后,我把这几位女生请到了办公室。 “你们说实话,上课为什么传纸条?”我严肃地对她们说。她们一言不发。

我说:“那好,我请你们的家长来和我一起帮助你们!” “李老师,我⋯⋯”许艳刚说了一句,另外几个女生悄悄给她摆手,于

是她便把话吞了下去。

其实,我心里明白,“传纸条”与男女同学之间的敏感问题并没联系。我却故意以此来狠狠批评她们:“哼!男女同学上课传纸条,还说什么‘千万不要让李老师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我知道?你们这种年纪啊, 思想就是容易变坏!”

这一句话使让她们急了:“不是,不是⋯⋯” 姜茹嘀咕了一句:“我们真的不是要干坏事!”

“哦!是好事?”我故意装出不相信的样子,“那你们就说出来呀!说出来,也让李老师和你们一起做嘛!”

沉默了一会儿,她们终于吞吞吐吐道出了原委——

来自农村的伍建同学,最近遇到了严重的困难:父亲不幸病逝,拖了一大笔债,家里除了体弱的母亲,还有一个 16 岁的姐姐,责任田也缺人种⋯⋯前些时候,同学们偶然听说伍建流露出不想读书的念头,决定帮伍建一

把,为他捐款,希望他留在我们班上继续学习。于是这几天大家便暗中想办法,并希望班长马庆来组织这次对伍建的捐助活动⋯⋯

听了几位女生的诉说,我首先感到的是内疚:以前我只知道伍建学习成绩较差,却不知道他竟面临着这么大的困难!

我又问她们:“这的确是件好事啊!为什么怕让我知道呢?”

她们说:“我们想自己做成功一件好事,让您高兴高兴。再说,您太忙了!”

我又给她们开玩笑了:“哼,这么好的事就把李老师给忘了,还说喜欢李老师呢!”

她们天真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开始商量起来⋯⋯

伍建平时住校,周末才回到乡下家里。这个星期六下午的班会课前,我

借口伍建回家路途太远(得步行三十多里山路),便叫他提前离校了。然后, 我和全班同学一起开了主题班会:“让伍建因为有我而感到温暖”。

在班会上,马庆向大家讲述了伍建家的不幸之后,号召同学们向伍建伸出援助的手。他在发言中说:“李老师最近刚为我们读完《爱的教育》,大家都很感动。同学们想想,资本主义国家的儿童都知道关心同情别人,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少年更应关心别人,更富有同情心。”

班会的气氛极为热烈,大家一致决定为伍建下学期的学习费用捐款。很快地,讲台上便堆积了一座钞票的小山。经过清点,学生们和我共捐款 37.76 元钱!

这笔钱在现在看来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在 80 年代初,这几十元钱却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下学期伍建的学习费用只需八元钱,大家决定把其余的钱拿来为伍建购置生活用品。

韩军说:“为伍建买一个闹钟吧!他家里没有钟,有个星期一早晨,他估计着时间从家里出发,走到学校时大门都还没开,因为天都还没亮。”

张海波说:“还应该给他买一个开水瓶。他平时住校经常喝自来水。” 张春银说:“还应该为他买些学习用品。我看见他的钢笔都坏了,可他

还在用。”⋯⋯

我提醒学生们:“除了生活上、经济上的帮助,伍建还需要什么帮助?” 周涛同学说:“伍建的数学比较差,从下周起,我帮助他学数学!”

王红川说:“我帮助他学英语!”

更多的学生纷纷举手:“我帮助他学语文!”“我帮助他学物理!”⋯⋯ 在这以后直到放寒假的两个星期里,伍建的桌子上、抽屉里经常出现一

些物品。老实的伍建每次都要拿来交给我:“李老师,不知谁把新钢笔丢在我桌上了。”“李老师,我在我的抽屉里拾到一个新笔记本。”“李老师, 这文具盒不是我的,请您帮查一查是谁掉在我座位上了。”⋯⋯

我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好说明,只好含糊地说:“嗯,我在班上问问。你暂时先用着吧,等找到失主,你再还他。”

两周以后,学校放寒假了。在春节前的一个冬日高照的上午,我和几位学生一起,带着我们为伍建的捐款和许多生活用品,跋涉三十多里山路,来到伍建家所在的小山村。刚拐过一个山坳,就远远看见他在地里劳动。我们悄悄向他走去,他仍在弯腰劳作,竟没有觉察到。

我们在田埂上站成一排,齐声大喊:“伍、建、你、好!” 他猛然抬起头,惊呆了的脸上泪水夺眶而出⋯⋯

一晃 15 年过去了,当年的伍建和他的同学们也已长大成人。前不久,我意外地收到伍建的来信。他在信中提起那年春节前夕同学们给他的温暖时, 我从字里行间仍可感受到他的激动之情。他在信中还自豪地写道:“李老师, 现在我也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了!”

1990 年 1 月,我发现班上一位叫胡国文的农村同学情绪低落,精神不振。一了解,是肠胃病复发了,加之由于学习紧张,又使他患上了失眠症。这使本来就性格内向的他更加郁闷。虽然我找他谈了几次心,安慰他,鼓励他, 但他终于没有坚持到期末考试,就回家养病去了。

放假的那一天,我和学生们给胡国文写了一封慰问信。全班每一位同学都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满了温馨而真诚的话语。我们希望,班级的温暖不但能使他过个好年,而且能使他乐观起来,振作起来,战胜疾病,回

到我们这个可爱的集体。

寒假后开学第一天,见到胡国文来报到了,我挺高兴,热情地问他:“病好了没有?”他却不说话,低着头,泪水渐渐从脸上滴到地上!在我的一再安慰和追问下,他才向我诉说了春节期间他家里遭到的不幸——家里失火, 房子被烧成一片灰烬!说到最后,一向不善言辞的胡国文说了一句让我感动的话:“最让我心痛的是同学们给我寄来的明信片没抢出来,全被烧了⋯⋯ 我本来是要终身珍藏的!”接下来事情的发展究竟怎样?还是让胡国文当年写的一篇作文《谢谢您,亲爱的班集体》来回答吧——

⋯⋯

第二天下午读报课,我刚走进教室,就觉得气氛不对。抬头看黑板,几个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国文兄,我们永远在你身边!”一股暖流闪电般传过全身,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原来同学们正在李老师的主持下,举行安慰我的主题班会。我真没想到同学们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的困难,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用如此庄严隆重的方式来给我以慰藉。不过,这又是在意料之中,因为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向来就团结、友爱。黑板上,还有何英同学写的一段话:“一份痛苦,两人分担,便只有半份痛苦;一份欢乐,两人共享,便有双倍的欢乐。你只有 1/60 的痛苦,却拥有 60 倍的欢乐。”是的,同学们把欢乐给予了我,把痛苦给我驱走,我还有什么痛苦可言呢?王英浩同学还深情地朗诵了一首他专门为我写的诗: “哦,国文/不要悲伤/让我们温馨的友情/在你心间,投下一丝金色的阳光/带给你更多的温暖,更多的坚强⋯⋯”他的诗,像是给我注射了兴奋剂,让我浑身热血沸腾,充满了力量。接着,团支部书记郑洁同学把 60 张明信片(包括李老师写的)送给我,她说:“大火烧毁了我们以前给你写的明信片,但烧不毁我们的真诚友情。今天,我们每人再给你写一张明信片!”我看到每一张明信片上都有一段暖人的话语,带给我一片真诚,让我本来压抑的心轻松起来,又获得了勇气和希望。我真正感到这友爱的丰厚崇高了。随后,班长周强又把几百元钱送到我手中。这钱是同学们决定这学期不看电影而捐给我的,这真让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昨天回到学校时那种伤感和悲痛,这时已烟消云散,我的一颗冰冷的心已被同学们滚烫的真情融化了!

⋯⋯

需要补充的是,当时我班任学校学生会主席的杨嵩同学,还在全校师生中发起了为胡国文捐款的活动。

师生之爱,同学之爱,都不应仅仅止于班级内部,而应该有爱的扩展和升华。这种爱的扩展,是对周围其他人的爱——同学、邻居,以及一切素不相识但需要帮助的人;这种爱的升华,是对我们祖国的爱!

这才是爱的教育应该达到的最高境界。

1990 年 10 月,我教高 93 级(1)班的时候,了解到学校附近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及儿媳在几年前因车祸双双身亡,现在和她九岁的孙子相依为命。同学们知道后,不但为老太太捐献钱物,还把自己的学习用品和一些书籍送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学生们还组织起来,每周都派一个小组去帮老太太做家务事⋯⋯

1983 年,在“未来班”的成立大会上,我们收到了一位家长寄来的一笔钱,同学们当即决定,把这笔钱寄往北京圆明园管理处,用于整修圆明园遗址。捐款寄出二十多天后,我们收到了圆明园管理处的回信:“⋯⋯同学们长大后能到北京读大学或旅游的机会是会有的,到那时请你们一定来圆明

园。请同学们放心,我们全体工作人员将加倍努力,有全国人民的支持,不久的将来一处大型古典园林遗址定会在祖国首都——北京出现。”

1987 年 5 月,大兴安岭火灾的消息传到我们班,不用我动员,同学们就行动起来了。班长程桦、吴涛代表我们班率先在校园贴出了一份《倡议书》, 倡议全校师生为扑灭大兴安岭火灾作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在那次活动中,我班采取无记名方式捐款,所捐金额居全校第一。

1996 年,我任成都玉林中学初 98 级(5)班和(6)班的班主任,恰逢成都市府南河综合整治工程拉开序幕。我和学生们积极参与,同学们用节约的零花钱买来珍贵的银杏树和女贞树的树苗,种在府南河边,还成立了“府南河红领巾志愿者中队”,每周星期五下午放学后,都去河边护理我们的小树,一直坚持到现在。⋯⋯

在我教过的班级中,类似的活动,学生们究竟参加过多少次,现在已很难准确统计了。有时是我有意组织的,有时是学生自发开展的。这是爱心的教育,也是童心的教育。而最能体现爱心和童心和谐统一的,是那一次我班为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建造烈士群雕的募捐——

从 1982 年 2 月刚参加工作起,我便利用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为学生朗

读《红岩》。到了第二学期的 11 月 13 日,便读完了《红岩》最后一节。我

对学生们说:“明天是 11 月 14 日,星期天,同学们将度过愉快的一天。可

是大家是否知道, 33 年前的 11 月 14 日,江姐正含笑走向刑场?再过两周,

11 月 27 日,是‘中美合作所’最后大屠杀的日子!⋯⋯为了纪念这些先烈, 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正在筹建渣滓洞、白公馆《烈士群雕》的塑像。”

“我们为建造《烈士群雕》捐点款吧!” “对,向先烈表示一点我们的心意!”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说出了我准备提出的建议。我非常高兴, 说:“同学们自愿捐款当然很好,可钱从哪儿来呢?回家向爸爸、妈妈要吗?”

“不,我们利用星期天去拾废品卖!”学生提议道。 “好!”我同意了大家的要求,并补充说:“当然,也可以清理家里的

废品——如废书、旧报、牙膏皮等等去卖。总之大家要注意:所交的钱必须是卖废品所得,决不能因此向家里要钱。只有通过自己劳动所得来的钱,才最能表达真诚的心意!”

两个星期过去了,全班大多数学生都陆续交来了自己的捐款。我一一清点着由一分、两分、一角、两角汇集而成的捐款,心中无比欣慰。

不知怎么的,在清点捐款的过程中,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怀疑:这些钱都是学生卖废品所得吗?虽然每个学生在交钱的时候,都说是“卖废品换来的”,但凭我对学生们的了解,我估计可能有少数学生并没有卖废品。想到这里,我隐隐感到不安:怎样才能使这一笔献给先烈的捐款真正纯洁无瑕呢?我当然不好为这个想法在班上搞“清查”,但我想至少应通过什么方式

提醒或教育一下学生们才好。怎么办呢?

正好,何静红、龚驰群、王薇三个同学来交钱了。我收下钱,照例问道: “卖的是什么废品啊?”

没有回答。

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班长何静红,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没有去拾废品。”

“那么,这钱是向家里要的喽?”

“不是,这是我们平时积攒的零用钱。”几个人的声音很小,充满了惭愧。

我踌躇了:收不收呢?她们这样做,显然不符合必须是“卖废品所得的钱”的要求,似乎该受批评。然而,他们没有撒谎,这是很可贵的。再说, 这钱并非向家里要的,而是她们节约下来的,仍然能代表她们的心意。

于是,我表扬了她们:“你们很诚实!”

上午最后一堂课快下课前,我在班上讲了何静红几位同学捐款的事:“她们没有拾废品,当然不对;但她们有一颗诚实的心!让祖国的新一代具备诚实纯正的品格,正是先烈们的希望。我请同学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在捐款时撒了谎,这难道仅仅是欺骗了老师吗?不!这是欺骗了先烈。我们不希望这笔捐给先烈的钱里包含有哪怕只是一颗不诚实的心。”

放学后,又有几位学生来交钱,他们都如实地说明这笔钱是自己节省的零花钱。

中午,我到教室去,许艳同学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李老师,那天我交的七角二分钱,并不是卖废铁得来的,而是妈妈给我吃早点的钱,可我在交钱时,却说是⋯⋯”

“别说了,你今天做得对。你仍然是诚实的孩子!”我拍了拍她 的肩膀。不一会儿,有几位同学也来向我承认自己交钱时说了谎。

下午上课前,我又在班上表扬了许艳等同学:“能主动用诚实行动来改正不诚实缺点的同学,仍然无愧于先烈!”

课后,又有两个学生来到我跟前,说他们捐的钱里只有部分是卖废品的钱。⋯⋯

凝聚着学生们对先烈真诚敬仰之情的捐款寄出去了。在填写汇款单时, 我没有写汇款人姓名,只在汇款人附言一栏里写道——“献给先烈的 53 颗爱心和童心”。

爱心与教育

当我们自然而然地走进“后进学生”的心灵,而他们也乐于主动向我们敞开心扉时, 我们的教育之舟便已驶入了成功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