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题为“比较心理学”

作者指出,逐渐从形而上学中分离出来的心理学,现在实际上是对心灵事实的客观性的研究。它已经超出实验中所进行的单纯观察的范围,而通过统计和测量的手段将数学精确性引入心理学研究成果的陈述中。但是,我们不应夸大心理学中的数学精确性,因为数学统计只提供了一个平均数,而不意味着必然性。因此,在心理学领域的研究中获得客观性是很困难的。尽管研究者们宣称他们把自己的热情限制于对意识现象的观察和陈述上,但是事实上他们往往是在辩论,在对现象进行着归纳和演绎。一个心理学现象,即使看上去是意识的最直接、最即刻的材料,也只能在脱离人身时才显现出来, 因此,没有比完全获得一个心理学数据更困难的事情了:它偷偷摸摸、飞快地从想验证它的人身上消失了,从观察者想借以获取它的那些理论之网中完全逃脱了。所以,在获得心理学数据方面,我们不可能掌握太多的资料。

作者认为,比较方法的运用可以为解决上述问题提供有效的手段,它可以导致两个结果:一方面,可以把我们从偏见中解放出来,这些偏见有可能掩盖了心理现实;另一方面,可以向我们揭示那些鲜为人知的心理事实,使我们能够在与另一类心灵类型的对比下理解我们所属的人类心灵类型。例如,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在西方人看来不证自明的观点,在另一个民族的人看来也许是可疑的,或无论如何也仅仅是带有欧洲特色,而不是具有普遍性的。

作者指出,各民族哲学传统中都有一些先见(pre no tions),例如, 中国人确信自然秩序依赖于人的行为,尤其是统治者的行为;印度人信仰灵魂的轮回转生。不可否认,这些先见对心理学是有影响的,从而形成了三大文明心理学的不同特色。他强调,西方人关于精神活动的传统观念并没有加于人类整体之上——远非如此,下面的一些几乎是随意找出的例子就可以证明这一事实。

例如,心身二元性这个形而上学的公设是西方科学的意向心理学的基础;西方心理物理学和心理生理学都依赖于笛卡尔和斯宾诺莎的心身平行论假说。西方人不是把生命看成是多方面综合的整体,相反,他们习惯于把生命分成两个抽象的相互对立的部分:一个是有生气、能激发的精神,一个是被激发的身体。与此相反,印度思想从未把精神与肉体对立为两个实体,例如在耆那教中认为灵魂寓居于它所附着的各种躯体上,这证明了灵魂与肉体的休戚相关性。这种对精神和肉体关系的一元论看法并不比西方的心身二元论更远离事实。

另一个例子是:心理现象通常是在理智、感性、意志三大标题下分为三类,这种划分同样带有西方文化的印记。在三大文明中,理智与感性之间的对立表现出某种普遍性(尽管被给予了不同的意义),因为所有形而上学都曾遇到存在与现象之间的对立问题。但是,意志则是欧洲独特的发明。在中国,孔子认为道德堕落源于理智上的混乱。与此相一致,印度思想同样轻视意志,认为欲望(产生幻觉和自我主义的恶的动机)和理智(救助的动机)

之间不存在意志力。

西方心理学,自从休谟、孔狄亚克以来,一直在努力发现心灵是如何运作的,其解决方案由于各体系的不同而不尽相同——或者是通过意象的数学组合,或者是通过先验图式的组织,或者是借助思想流的作用。而印度心理学则从一个与此相反的公设出发,它的术语不是“状态”(state),而是“功能”(function)。印度心理学认为一个状态仅仅是在持续的行为过程中被随意隔离出的一个瞬间,它不比数学上的点更有真实性。因此,精神活动不是像西方人认为的那样表现为机械的组合或目的的组合,因为它不是被附加到先前给定的材料的存在上去的。记忆不依赖于印象的保持,它自身就是精神活动的特殊的情况。我们必须承认,印度人显然是以一种非常不同于欧洲人的方式来设想人类的心灵的。

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从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西方心理学是相应于犹太—基督教信仰和古希腊学说所组成的西方传统的。我们对心理学进行真正比较性的、系统的研究将更清楚地揭示这一点。作者强调, 只有通过比较研究,才能辨别以至消除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偏见。这些偏见对我们来说是如此自然,以至于甚至是对意识的最富批判性的检查也不能将它们揭示给我们。

接着作者又指出,比较心理学的研究有助于理解其他民族的心灵所拥有的某种与我们不同的功能。这里他着重分析了如何理解宗教超度中的心理体验问题。

他指出,在印度,对轮回转生的信仰使得几乎所有的思辨学说都被“如何找到一个可以逃脱轮回束缚的方式”这个问题所纠缠。这些学说提供的解决方式不同,但都包含着摆脱现象,通过一种几乎违背本性的努力和严格的自我限制来达到内心的平静,获得某种神秘的心理体验。应该如何理解这种心理体验呢?作者认为,这需要进行比较心理学的研究。通过系统地比较不同民族有关心理体验的学说,可以使纯体验中实质性的剩余物随着这些学说的相互抵消而浮现出来。我们会发现,一方面,一个民族或一种学说中的心理体验不是在每一点上都与其他民族相一致,我们应当对这种体验持批判的态度,因为它很容易使自己陷于那些印在我们心中、并被传统奉为神圣的偏见之中;另一方面,纯粹的奇想是不存在的,很可能人类思想中几大困惑没有一个是毫无根据的,我们称为神秘现象、幻觉的那些事实(例如超自然的心理感应术)拥有许多产生于各种环境中、各种年龄的人中间的证据,几乎不可能是完全虚假的。接着作者又分析了对绝对(the ab-solute)的体验, 指出体现在东西方各种宗教解脱理论中的这种心理体验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心理事实。

作者最后指出,对各种学说进行比较可以丰富、深化具体的观察。他指出,形而上学家的片面性和常识的片面性都具有人为的武断性,但一旦它们被比较哲学所发掘,两者都将显示出自身所具有的积极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