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流筏

长白山里的木材流送俗称“放排”,有其久远的历史,自从人们对长白山进行开发的那一天起,这种壮观的活动就开始了。人们只知道吉林省名是来自吉林市,是先有吉林市,后有吉林省。可是,人们不知道,吉林市从前叫船厂,而船厂得名又源于长白山的放排。

古时,长白山里的木材全靠江道运出山来,江道分“南流水”和“北流水”两条。

南流水,就是指从今天的长白山县顺鸭绿江到辽宁省的丹东(古时称南海);北流水指从今天的抚松到吉林市(古时的船厂)。然后,木材再从丹东、吉林市这两个地方或造船、或顺海飘送到江浙、两广的南方,甚至远销新加坡和马来西亚。

提起放排,人们不能不想到从前长白山区木把那不如牲口一样的生活。放排是木把的季节工种,也叫“水场子活”;而木把冬天要干“山场子活”, 就是伐木。

严冬,大雪封山了,木把上山了。

他们住的房子叫大筒子房,没门,对面两溜儿大炕,地上生一个炉子, 烧大木长白流筏 - 图1子。

早上天不亮,木把们就要背上开山斧和大锯上山,放倒一定“件子”(指固定米数)才能吃饭。木把们把窝头架在火堆上烤,就着雪和“没腿大海米”

(盐水黄豆)充饥。

年三十的下午,木把们每人找一棵树,开一锯使树不倒。第二天初一早上,饺子下锅了,他们赶忙提锯上山,再给昨天的树加一锯,喊“顺山倒—

—!”然后回去吃饺子。据说这样做可以使他们一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锯够一定数后,就要把圆木运到有河岔的地方,这叫“抽林子”。抽林

子就是在林中的雪地上用冰雪铺上“道”,让木头自己滑下山去,或用牛爬犁拖。

木头走“滑道”,常常起茬子,立刻间会要了木把们的命。所以,抽林子是很危险的活计,一些木把就丧生在长自山的雪道旁。

使牛爬犁拖,一只爬犁拖两到三吊(节)。几个人一组,有赶牛的,有在“吊”的前后走来走去的,手拿“挖杠”不停地别,使爬犁上正道。

木把们干活时浑身是汗。外边寒风一个劲地吹,手要拿根木棍,不停地敲棉裤上的冰。不然裤子冻上,腿就不能回弯干活了。所以,木把老了后, 一个个部有腿病,这是冬天放山抽林子受冻落下的病。

木材运到沟岔边上,等春天一开江就“放散羊”,即把木材放在水里, 一个个漂到大江边的排卧子上,准备穿排。

排分硬吊软吊。硬吊是把圆木两头掏上眼,整根的柞木插进去连起来的排;软吊是用藤条做接头连接圆木。木排穿好后放在江水里,只等开江放排流送。

放排人上了排,就等于和家人生离死别。从前,南流水从长白山起排, 放到南海(丹东)得一两个月。遇到年头水不好时得一年。第二年才能返回。而沿江那一处处哨口每一处都足以要放排人的命。

例如,从长白山到临江的望江楼就有 43 处险恶的哨口。有大门坎子、二

门坎子、满天星、谷草垛、黑驴子、烟袋锅、大驴圈、老母猪圈、夹心子、半拉瓢、贴脸碰子、二龙斗、大鬼、二鬼、老道涧、马面石、黑瞎子哨、石人、石橛等⋯⋯

放排的掌柜叫“头棹”,还有二棹和小棹。头棹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 手端杆大烟袋,一动不动地站在排头,嘴里不停地喊着左右打棹舵,一站就是一天。

夜里排停靠的地方叫“排卧子”。排卧子上专有大房子,也叫“排夫房子”,有南北大炕。

放排人最讲规矩。有妻子的人上排头一夜不能合房;在排上不能随便把东西横放,如吃完饭筷子不能横放在碗上;不能随便提“翻”字;大小便不能在排头。总之,一切要符合平和顺的愿望。

放排人在开排之前,要先供山神爷和老把头。山神爷是指老虎,老把头是指放排人的祖师爷,人们叫他谢老鸹。传说谢老鸹是山东人,闯关东来东北,后来在长白山里放木排淹死了,变成一只“水老鸹”(一种像喜鹊样的水鸟)在江上飞来飞去,专门给木排指引方向。

上供时用猪头,点上蜡烛,燃上纸马,然后头棹领众人跪下,叨咕着: “山神爷老把头,

俺们来贡敬你来了!

保佑俺们顺顺当当到丹东, 回来再贡敬你!”

然后头棹亲自点燃一挂鞭炮,在“噼哩叭啦”的响声之中,木把们跳上排去。从此,漫长的放排生涯就开始了。

木排上搭一个小棚,叫“花棚”,是把四根木头削尖,插进几根较粗的排木,上面披上牛皮或草用以遮风挡雨,里边放上油盐和吃的。

过去,一到目的地,兜里揣满钱的木把门就开始花天酒地了。把头们诱木把们把大洋花尽,来年,木把们不得不再投入到把头的名下,重新为把头卖命。把头拉木把去“住局”(妓院),把兜里的钱花掉。有的木把最后连家乡也回不去了,就死在了丹东街头。

能回去的木把也是穷得兜里分文皆无,只得扛着悼把,背着行李,沿途吃野菜,一步步爬回山里。

有的木把还得逆水拖着“木槽子”,人们管这些人叫“江驴子”。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松花江、鸭绿江上的“纤夫”。从前,鸭绿江、松花江沿岸到处是“吃排饭”的人,这样的人有三种:

第一种人是等着木排掉下木材,好捞好抢。

第二种人是在险要哨口专门等着木排出事,当“起垛”(木排头前撞在石砬子上,后边的排借着水的推力摞起来了)后,这时木把就要请人“开更”

(俗称“挑垛”)。而这些身怀绝技、专门等老排出事后“开更”的人,挑垛后必得一大笔大洋。很多情况下木把们为了省几个钱,不用这些人“开更”, 听任自然闯这一关,所以木把的生死难测。

还有土匪马贼,他们占据有利地形对木排喊道: “此江是我开,此树是我裁,

要想过此排,留下大洋来。”

木把们遇到他们,不得不留下大洋。

第三种人是叫“靠人的”,这一般指女人。因木把都是穷人,一般娶不

起媳妇。沿江出现的许多“海台子”或“半掩门”(指一些人家的姑娘或媳妇接待木把们往)是专为木把开的。这些女人也不完全是为了钱,或开始为了钱,渐渐的和木把有了感情,甚至留下了后代的比比皆是。

从前,沿江的穷苦人家,特别是那些家境艰难、孩子多或男人身体不好的人家,一到了木排快下来的季节,女人们就心活了,有时男人也劝自己的女人:

“老排快来了!你收拾收拾吧。” 女人问:你呢?”

男人说:“我先出去躲些日子。”

于是,男人走了,把媳妇和屋子留给女人和木把,以便挣点钱。

一有排靠岸,女人们蜂拥而上,有的甚至苦苦哀求:“大哥,上我家住吧!孩子他爹走了⋯⋯”

有的说:“大哥,你上我那去吧!上冬孩子没棉裤啊!” “好心的大哥,可怜可怜俺吧。”

有的好心的木把,从兜里掏出些钱,分给这样的女人,并不去她那儿住。有的木把早已有了“旧相好”的。这样的女人,往往家庭苦,就“靠”

上了某木把,专等他每年来一次。这也是东北独特的婚姻形式——拉帮套, 也是一种“季节婚”,这是由于长白山的开发所形成的一种独特的地域婚姻形态。每到这样的季节,男人就让出“北炕”,让女人去接待“他”。木把和她生的孩子,木把明明知道是自己的亲骨肉,却不能叫声“儿”,这是一种多么凄苦的婚姻!

放排是九死一生的事,有的女人的相好的木把,头一年来时好好的,第二年老排下来,这个相好的女人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再一打听,才知相好的木把在返回的路上饿死在排卧子了,或老排撞在什么哨口砬子上,人早已过五期了⋯⋯

这时,“靠人的”女人会跪在江边,放声大哭:“大哥呀!”并像发送自己的男人一样,在街上买来纸马,在江边给“他”烧了,还领着“他”的儿女,跪在江边祭典“爹”的亡灵。

木把的家里有女人的,男人一踏上排走了,女人的心就开始吊起来了。她们时时刻刻在惦记着自己的男人,千万别出事呀!如哪儿传来老排出事的消息,她们立刻就昏过去。女人们整天生活在紧张和提心吊胆的情绪之中, 于是,她们也都学会了喝酒。

在长白山里,在松花江和鸭绿江两岸,女人们比男人们能喝酒,其根源就是女人对男人的担心所致。

女人们能喝酒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过年过节,那些没家没业的独身木把往往都集中到有家室的木把家过年。这时,女人们蒸上几大缸馒头,招待这些没家的“伙计”。男人往往劝自己的女人“好好陪陪他们吧⋯⋯”

女人理解丈夫的心。女人们为了使这些没家的苦命人乐呵乐呵,哪怕自己喝死也在所不惜了。于是,长白山里的女人,个顶个的好酒量。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地域文化造成的,属于一种特殊的地域文化。

如今,长白流筏已作为一个旅游项目保留下来对游人开放,它的起点仍是放排的古老起点——长白县的横山林场,从这儿放到临江的望江楼,其间, 要有四个晚上夜宿在长白山鸭绿江的“老排卧子”上。游人在徘上可以沿江自由自在地饱览两岸风情,对面是朝鲜民主人民共和国,可以和朝鲜朋友“打

招呼”。互相虽语言不通,但通过手势、喊声,彼此沟通感情,很有一番情趣。有时老排可以在夜里停靠朝鲜一方,游人可以享受一番异国情调的饮食和居住风俗。

在卧子上过夜,也是一项旅游内容,排卧子都是从前的古卧子,停靠上岩后,游人可以参观古排夫房和修排场地,还可以架起一堆簧火熏烤野味, 体验当年放排人的生活,十分有趣。

放排是最富于冒险和刺激的一种行当。当木排从排卧子的闸区里飞奔而下时,往往江水没过了排上人的腰问,顿时凉透全身。而到了中午,骄阳头上晒、背上烤,又别具另一番滋味儿。

放排时,还可以请老排夫为游人唱几段古老的放徘号子,老人的粗扩浑厚的歌谣小调,配上两岸的绿水青山,伴着脚下“哗哗”的流水的激浪声, 把人带进那遥远的岁月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