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爱之实现

在墨子心目中,兼爱决非可望不可及的梦想,更不是一种抽象而不现实的原则,相反,它是完全可以贯彻执行的主张,完全可以应用于现实社会。他说,一个理论如果不能应用,那么即使是我个人的理论我也坚决反对,凡是好的理论都是可以应用的。正是基于这个思想,墨子从朋友、君主、双亲、难易等多方面对兼爱的实现做出了说明。

墨子的兼爱理论在当时就遭到不同人士的非议,墨子对这些非议进行批驳的同时,论证了兼爱之可行性。他举例说,现在如果有两个人,一个主张“别相恶”,一个主张“兼相爱”。主张“别相恶”的人说:我怎能视朋友之身体为自己的身体,又怎能将朋友的父母视为自己的父母呢?于是朋友饥饿了,有饭也不给他吃,朋友生病了,也不给他医治,朋友死掉了,也不把他埋葬。但主张“兼相爱”的人则说:作为天下高士,对待朋友就应该像对待自己,对待朋友的父母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于是朋友饿了,就主动给他饭吃,朋友生病,主动给予治疗,朋友死去,含悲将其埋葬。这两个人的言行之善恶不是一清二楚吗?假如你披坚执锐,行将走向生死未卜的战场,假若你奉国君之命要出使遥远荒僻的国家且不知归期何时,那么你是将妻子儿女、家庭财产托付给主张“别相恶”的人呢?还是托付给主张“兼相爱”的人呢?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就是连最无知识的老百姓也会选择主张“兼相爱” 的人,而不选择主张“别相恶”的人,因为大家都知道“兼相爱”的人善良可靠,“别相恶”的人无情冷酷。

墨子又指出,也许有人会认为可以选择主张“兼相爱”的人做朋友,但不宜选择这种人做国君。墨子认为这个论调同样是错误的。他说,假若有两个国君,一个主张兼相爱,另一个主张别相恶。主张别相恶的国君说:人生在世就像骏马奔驰过缝隙一样短暂飞快,我怎能视天下百姓的身体如同自己的身体呢?这太不合乎情理了。他这么说,也就这么做。于是天下的老百姓饥饿了,他不设法赈济,天下的老百姓寒冷了,他不设法备衣,天下的老百姓生病了,他不想法治疗,许多老百姓死亡了,他也不去料理后事。相反, 主张“兼相爱”的国君则说:作为一贤明君主,应视天下万民的身体为自己的身体啊。他这样说,也会这样做。于是天下的老百姓饥饿了,他就设法赈济,老百姓挨冻了,他就设法备足衣服,老百姓生病了,他就设法给予治疗, 有老百姓死亡了,他就派人埋葬。一旦发生瘟疫,老百姓大多因劳苦冻饿而周折死于沟壑之中,那么,人们是选择主张别相恶的国君呢,还是选择主张

兼相爱的国君呢?很明显,人们一定会选择主张兼相爱的国君。

墨子进而指出,也许有的人十分赞同兼相爱理论,认为这种理论既仁且义,但又觉得兼爱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要真正推行它就像提起泰山来跨越长江黄河一样,根本办不到。墨子针对这种观点指出,提起泰山以跨越长江黄河,这是自古及今从未有过的事情,然而兼爱在远古圣王那里却曾真正地实行过。例如《泰誓》曾说:“周文王像太阳、月亮一样,光耀四海, 普照大地。”这是说周文王兼爱一切,没有偏私。不仅《泰誓》这样说,《禹誓》也曾有过大禹行兼爱的记载:大禹征伐有苗,既不是为了求得荣华富贵, 也不是为了个人的声色之乐,而是为了除天下之害,兴天下之利,故而大禹也是行兼爱之代表,不仅尧、舜、禹行兼爱,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也崇尚兼爱。因此说推行兼爱并不是像提起泰山以跨越长江黄河那样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是当今的君王不这样做而已。

有人认为兼爱思想有悖于伦理纲常,不合孝子之道。墨子解释说:兼爱不仅不违背孝道,而且它还有利于孝道的推行。因为兼爱主张爱惜他人的父母就像爱惜自己的父母,因而他人亦必以同样的方式关心爱惜我的父母,这就从另一个方面实行了孝道。

墨子又指出,推行兼爱并不是天下太困难的事情,有好多比这更困难的事都办到了,何况推行兼爱呢?关键是看当政者提倡不提倡,并不是办到办不到。如楚灵王喜欢细腰,于是楚国的大夫们一天只吃一顿饭,以至于饿得要人扶着才能站起来,扶着墙才能勉强走路。节食是件十分难办的事,然而最终办到了,而且不几年内竟成为楚国的时尚。为什么?因为国君喜欢,人们只好迎合国君而已。从前越王勾践崇尚勇敢,训练将士三年,但不知效果如何。为了考验一下,于是故意放火烧船,擂鼓指挥将士前进,他的将士奋不顾身,冲向火船。倒身于水火中淹死烧死者不计其数。焚身是相当难的一件事,然而越王喜欢,不也办到了吗?还有晋国国王晋文公喜欢穿粗衣,当文公执政之时,晋国的士大夫都穿粗布衣服和母羊皮的裘,戴厚帛做成的帽子,穿粗糙的鞋子,前去晋见晋文公,晋文公很欣赏。穿粗衣也是不合人性的难办之事,可不也办到且不久成为晋国的时尚了吗?节食、焚身、穿粗衣这本来是天下最难办的事,结果由于国君推崇,一时竟成时尚,言及兼相爱, 交相利,这比节食、焚身、穿粗衣要容易多了,只要国君喜欢,用奖赏来勉励民众,用刑罚来威慑大众,众人对于兼相爱就会像火之趋上、水之就下一样顺势而成,不可遏止。

墨子为实现其兼爱之社会理想,上说下教,四处奔波,席不暇暖。他不仅说服王公大人来提倡兼爱,而且教导平民百姓实行兼爱。墨子本人更是兼爱的实践者,他和他的弟子们一直过着俭朴的生活,以自苦为极,以实际行动履行他所倡导的“财以分人”、“道以教人”的社会理想。可以说,墨子提倡的“节用”、“节葬”、“非乐”、“非攻”等都是为实现兼爱而服务的,是兼爱思想的具体体现。他认为一旦实现了兼爱,王公大人就会得到安稳,万民衣食就会得到富足,国君就会仁惠,大臣就会忠诚,为人父者就会慈善,为人子者就会孝顺,为人兄者就会友善,为人弟者就会恭敬。因而兼爱是至公至正之道,符合万民之共同利益。

墨子所描绘的兼爱的社会理想是一幅美妙的图画,他对此可谓苦心经营,倾注全部心血,然而在当时那个弱肉强食的强权时代,要推行兼爱又谈何容易!尽管墨子列举了一大堆兼爱之可行的根据和理由,但现实毕竟是残

酷无情的,客观历史条件没有为墨子提供宽容的领地。故而,至战国末年及秦汉之际,墨家无可奈何地衰落了。墨家的衰落是那个历史阶段上的社会发展的必然现象,兼爱虽不能转化为政治的与社会的现实,但这种主张和思想却不可能绝迹,它毕竟是人类理想的美好结晶,成为历代许多杰出思想家的精神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