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官得人”:分级管理技法
孔子说:“自己无所作为而天下得到治理的人,大概只有舜吧?他干了什么呢,只不过庄严端正地坐在朝廷之上罢了。”舜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 一般儒家学者都认为其关键在于舜“所任用的人都非常得当,所以自己能够优游自在而非常安逸。”如《大戴礼记·王言》上说:“以前舜一靠禹一靠皋陶,自己不用亲自动手却使天下得到治理。”《新序·杂事三》上说:“作为一个君主,访求人才的确是需要亲自操劳的,但得到人才之后,自己却非常安逸。例如舜选拔和任用了一大批贤明的人才,他自己就可以端坐朝廷、无所作为,却使天下得到治理。”上述情况,用赵歧《孟子注》上的话来说, 那就是:“言任官得其人,故无为而治。”
关于舜的“任官得人”,孔子指出:“舜有五位贤臣,天下便因此太平。”按照南宋理学家朱熹的注解,这里的“五位贤臣”,指的是:禹、稷、契、皋陶、伯益。——这五位都是当时舜手下最著名的大臣。
其实,按《尚书·尧典》记载,当时舜所任用的大臣远远不止这五个人。具体来说,舜任命禹担任“司空”,治理水土,并主持政务,统率百官;任命弃担任“后稷”,教导人民种植庄稼;任命契担任“司徒”,教育人民遵守伦常道德;任命皋陶担任法官,掌握刑律法制;任命槻殳、斨、伯与等人担任“百工”,组织手工业生产:任命益和朱、虎、熊、罴等人担任“虞官”, 掌管山林川泽和草木鸟兽;任命伯夷担任“秩宗”,负责祭祀鬼神;任命夔担任乐官,负责管理文化娱乐;任命龙担任“纳言”,负责沟通上下联系⋯⋯ 如此,加上四方诸侯的首领(“四岳”),舜所任命和领导的官员,至少有20 多名,他们各负其责,分别处理有关的管理事务。
按照历史传说,舜的领导国家的职位是尧禅让的。后来,舜又根据“让贤”的同一原则,把这一职位禅让给了禹。而尧、舜、禹三位“圣王”在位时,都能任用贤人作为自己的辅佐。关于上述情况,荀子用歌谣的形式予以宣扬,诸如:“尧授能,舜遇时,尚贤推德天下治”;“舜授禹,以天下, 尚得推贤不失序”;“劳心力,尧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举舜畎亩,任之天下身休息”;“禹传士,平天下,躬亲为民行劳苦,得益、皋陶、横革、直成为辅”;等等。
荀子本人则特别论证“任官得人”与“无为而治”之间的因果关系。他指出:治国有正确的方法,君王有专门的职责。像那种具体的行政事务,是应该由各级官员去做的。至于君主的职责,则是选择一个好的宰相,以便率领百吏官人,朝着正确的方向去努力,如果能够做到这样,则可以统一天下, 名配尧舜。在荀子看来,“这样的君主,他所主管的事务极其简单却又十分周详,所从事的工作极其安逸却又非常有成效。他可以衣冠整齐地端坐在竹席之上,而天下的老百姓都无不愿意拥戴他为帝王。”
由此,荀子得出结论:“所谓‘君主’,就是具有领导别人的能力的人: 所谓‘匹夫’,则是仅仅具有一技之长的人。”君主可以指使别人办事,老百姓却不可把自己的事情推给别人。君主一个人要处理天下所有的政事,但是每天还有空余时间,因为实际上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这是由于任用别人去干的缘故。
荀子指出:大到治理整个天下,小到治理一个诸侯国,要是不分大小, 每一件事情都要君主亲自动手,那就没有比这更加劳苦憔悴的了。如果是这
样,那么,即使是奴婢也不愿意同君主交换地位。如此看来,治理天下,统一四海,为什么非得要君主亲自去干呢?“事事都要君主亲自干,那是把君主当作一般服劳役的人——这是墨子的学说。讲求道德,任用贤能而领导他们,则是君主的明智选择——这是儒家所一贯主张的。”
在荀子看来,国家最高管理者的职责就在于“官人”,即选拔有道德有才能的人,任用他们担任各级官职,处理好政务。相反,如果像墨家所主张的那样,“减少劳役,删减官吏,在上位者事必躬亲,与老百姓同甘共苦, 同功共劳”,那就是把国家管理者的作用降低到一般股役之人的水平。荀子认为,这是不足取的。
“任官得人”而“无为而治”,其奥妙就在于最高领导者可以集中众人之长,而免去众人之劳。据《论语·宪问》记载,孔子提到,郑国的行政命令,是由裨谌拟稿,世叔提意见,子羽修改,最后由子产作文词上的加工的。这就涉及到分工协作的问题。在孔子看来,即使是昏庸的领导者,如果能够集众人之所长,也可以做到昏而不亡。比如,卫灵公虽然昏乱,但他有仲叔圉接待宾客,祝鮀管理祭祀,王叔贾统率军队,像这样,怎么会败亡呢?
正面的例子,则可以举出孔子的学生宓子贱。孔子曾经称赞他是一位成功的领导者,他的领导经验是什么呢?据《韩诗外传八》记载:宓子贱担任单父县的县长时,“像父亲那样服事的有三人,像兄长那样服事的有五人, 像朋友那样相处的有十二人,拜之为师的有一人。”正是由于集中众人之长, 而免去众人之劳,所以宓子贱才不像他的前任那样“劳神苦思”。有人问其中的“秘窍”,宓子贱回答道:“我说的是任用别人,你说的是自己出力; 自己出力当然就会劳累,任用别人当然就会安逸。”孔子认为宓子贱深得尧舜“无为而治”领导方式之真传,称赞道:“子贱的业绩,简直可以同尧舜相媲美了!”
“任官得人”而“无为而治”,其关键在于一个“得”字,这就是用人要得当。荀子指出:如果君主所确立的治国原则是正确的,所任用的宰相是有才德的,那么就可以做到自己十分安逸而国家安定,功绩很大而名声很高, 上可以统一天下,下可以称霸诸侯。相反,如果君主所确立的治国原则是不正确的,所任用的宰相是无德无才的,那么,就会自己十分劳累而国家动乱不已,事业失败而名声很坏。这样,国家就会遇到危机。
由此看来,用人得当与否,是治国成败的关键。所以荀子指出:能够恰当地任用贤人,就能取得天下;不恰当地任用了坏人,就会丧失社稷。“既然君主能够恰当地任用贤人,那他自己又有什么劳累呢?他只不过是正正衣冠就可以把天下安定了。”关于这方面的成功例子,荀子举出商汤任用伊尹, 周文王任用吕尚,武王任用召公,成王任用周公旦,乃至齐桓公任用管仲等等,以资证明。
孟子则指出,国家的最高管理者,对于那些确有才干的治国人才,就应该不耻下问,上门求贤。他说:“所以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能召唤的臣子;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商量的话,就亲自到臣子那里去。这叫作尊重人才,乐于服从道理。如果不是这样,便不足和他有所作为了。”例如,商汤王对于伊尹,先向伊尹学习,然后以他为臣,于是不大费力气而统一了天下; 齐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先向他学习,然后以他为臣,于是不大费力气而称霸于诸侯。在这里,就求贤而言,君主是比较劳累的;但就治国乃至称王称霸而言,则不用君主费心了。这就是用人得当的结果。
“任官得人”而“无为而治”,这就要求最高领导者对于下属必须高度信任,充分放权。据《尚书·立政》记载,周文王从来不去代替他的官员发布命令,对于处理监狱方面的事情、管理臣民的事情,都根据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即“准夫”和“牧夫”)的意见而决定取舍,文王本人从来不加以不适当的干预。
关于最高领导者对下属的信任和放权,儒家喜欢引用齐桓公信用管仲的例子加以说明。据《说苑·尊贤》记载:齐桓公任用管仲治理国家,管仲说: “我出身卑贱,无法管理身份高贵的人。”齐桓公任命管仲为“上卿”,但齐国仍然得不到治理。桓公问道:“这是什么原因?”管仲回答说:“我家中贫穷,无法指挥富人。”齐桓公把齐国一年的租税赏给管仲,但齐国仍然得不到治理。桓公问:“这又是什么原因?”管仲回答说:“我同您非亲非故,无法控制同您关系亲密的人。”齐桓公拜管仲为“仲父”,于是齐国得到治理并称霸天下。
对此,孔子发表评论道:“管仲纵使再有本事,如果得不到上述三个方面的权威,恐怕也不能使他的君主称霸诸候。”反过来说,齐桓公之所以称霸诸侯,正是由于他对管仲高度信任充分放权的结果。
《孔子家语·屈节解》中则记载了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孔子的学生宓子贱,仕于鲁国,被任命为单父县的县长,担心鲁君听信谗言,使自己不能放手管理。于是在赴任辞行时,请鲁君派他的两名亲信一起到单父县工作。有一次,子贱口授,命鲁君的这两位亲信书写行政文书。在这两人书写时, 子贱时不时碰他们的手肘,使他们无法动笔;而写不出来子贱还要发火。于是这两个人害怕了,只好请求回到鲁君那里去。
鲁君觉得很奇怪,问孔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孔子微微一笑,说道:“子贱有才有德,现在降格到单父去当县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变着法子规劝您,请放手让他工作,给予充分信任罢了。”鲁君听后恍然大悟,于是专门派人告诉宓子贱:“从今以后,单父一县不属于我所管了。请你就放手按照你的主张去治理吧,只要五年向我汇报一次就行了。”宓子贱得到这把“尚方宝剑”,得以放手推行自己的管理方针,于是单父县得到大治。
上面这个例子,鲁君从宓子贱的“恶作剧”中,悟出对于下属必须高度信任的道理,放手让宓子贱去从事管理,只需要五年才汇报一次——这种“放权”程度真可以说是够大胆的了!
任官得人,对下属充分放权;那么,最高领导者干什么呢?荀子的回答是:“抓大事。”他指出:“管理之道管近不管远,管明不管暗。”在荀子看来,最高管理者如果能够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那么远处的事情自然也就得到治理;如果能够把明显的事情治理好,那么那些还不明显的事情自然也会随着发生变化;如果能够把主要的事情处理恰当,那么其它一切事情自然也就有了正确的原则。荀子认为,如果能够做到这样,那就达到治理天下的最高水平了。
在荀子看来,高明的领导者善于抓住事情的纲要,昏庸的领导者却喜欢样样都管;抓住纲要则事事都得到治理,样样都管倒反事事都会荒废。事半功倍与事倍功半,这里头有一个充满着辩证法的深刻哲理。因此,荀子特别强调:作为国家的最高管理者,一个君主的基本职责仅仅在于选择一个能干的宰相,颁布一个统一的法规,明确一个主要的原则,并以此来统帅一切, 照耀一切——这就是最高领导者所要抓的“大事”。
儒家所主张的“任官得人,无为而治”,与现代管理理论所提倡的“分级管理”原则相比,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美国学者怀尔德(L,Wilder), 汇集了当今世界各地著名管理专家的经验之谈,出版了《怎样管理》(How to Manage)一书,其中谈到了“分级管理”的原则。比较一下儒家的“任官得人”思想和当代管理大师们的经验之谈,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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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主张,领导者应该集中众人之所长,“尚贤推德天下治”。当代管理大师们则指出:“企业的经理群众应该有一个合理的智能结构,只有把具备各专业知识和能力的人才组合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整体的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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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强调,领导者要用人得当,“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当代管理大师们则认为:“选择人才是组织工作最重要的一环。一群技术超群,态度谦虚的人在一起工作,当然要胜过一群技术不佳而又整天互相恭维的人所组成的团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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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要求,领导者对于下属必须充分信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代管理大师们则论证:“对于部属的充分信赖,这一点是最重要的。经营管理者一旦把职务分派给自己的部属,就必须对他们有着相当的信任。也就是说,不要雇用你不信任的人,而一旦同意录用,就应该对他们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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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提倡,领导者要放权而抓“大事”,“主能当一则百事正”。当代管理大师们则确定:“通过有效的分权和授权,实行分级管理,逐级监督,各负其责,是现代管理的一个原则。最高层的完全集权制的必然结果是消灭了必要的管理层次。实际上任何有才能的管理者的管理幅度都有极限, 超越了极限,只能造成管理的混乱和低效。只有分级管理才能够使管理者摆脱其他事务,从事他最主要的职能。”
总之,儒家的“任官得人”与当代管理大师们所推崇的“分级管理”原则,可以说得上是“英雄所见略同”!
荀子认为,任何一种组织之内,只能有一个最高的权力中心;否则,必定会因内部的矛盾冲突而造成动荡不安。《荀子·致士》“君者,国之隆也; 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自古及今,未有二隆争重而能长久者。” 如此,在组织上请求最高权力中心的单一化。但是,君主毕竟只是一个人, 他不可能事事皆亲力亲为,因此必须找一些人来帮他治理国家。由此看来, 治权的分散,是不得不做的事。
荀子在《君道》篇说:君主的眼睛看不到门墙之外的景物,他的耳朵也听不到一里之外的声音,但是他却必须对远远近近发生的事,有个概略的了解:否则即有受到蒙蔽的危机。耳目所及的范围如此之狭,而其统辖的领土却如此之广,因此,君主首先需要培养亲信,帮他收集各方面的信息。而且, 这些亲信的智慧必须足以分辨是非,其品德必须端正诚实而令人信任。
其次,君主不能终日忙于政事,他需要休息,也需要娱乐。此外,他可能会生病,甚至亡故。但是,国事却如涌泉未曾稍停,一不处理,就会乱成一团。因此,不能靠君主一人来治国,而需要卿相加以辅佐。而且,这些卿相的德望要能让百姓信服,其智虑必须足以应付各种变化。
最后,君主与邻国不能不有所往来,但是,这些邻国未必都能以亲善相待,因此,君主需要派遣代表,表达他的意思,并代为定夺。这些代表的口才要能把复杂的事情说清楚,其智虑要足以解决困惑,遇到难题能够刚毅果决,不必事事回国请示,却能维护国家的利益及颜面。
荀子在《尧问》篇中,提到两则故事。一则提到周公批评自己的儿子“好
自用”,并认为这样的格局太小。这表示,做大事者,要懂得让别人帮自己做事,也要舍得把事情让出来给别人去做。事实上,即使别人的能力不如自己,也要舍得把事情分出去。否则,永远只能做一人之事,规模无法宏大。真正能做事的是贤臣、君主似乎是不能做事或不需要做事的。也就是,一个想要做事的君主并不是最好的君主。一个君主本身不做事,却能找到贤臣来为他做事,这样就是最好的君主了。
拥有政权的君主,不必同时掌握治权。在最理想的状况中,政权的拥有者完全不涉人实质的管理活动,而把这方面的事务完全委托给臣子。
另一则故事提到,魏武侯与臣子讨论政事,他自己提出的看法往往切中肯綮,没有一个臣子能够赶得上他。因此,魏武侯在退朝时,君臣没人比得上他,可是他在退朝时却忧形于色。楚庄王的理由是:“得师者王,得友者霸,得拟者存,自为谋而莫己若者亡。”意思是说,诸候若得到能够教导自己者辅佐,即可统一天下;若得到能够匡正自己者辅佐,即可称霸天下;若得到与自己能力相当者辅佐,即可维持生存;反之,若是凡事皆由自己思索而身边没有比得上自己的人,则会灭亡。荀子在《王霸》篇指出:“人主者, 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经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君主的本事在于善于用人为自己做事,匹夫的本事在于用自己来做事。君主的优势在于能够用人为自己做事,匹夫则没有这种优势,凡事必须自己动手。为人君者如果不能利用自己的优势,反而学匹夫一般地事必躬亲, 结果必定是“劳苦耗悴莫甚焉”。这样辛苦的王位,即使要身为奴婢者来坐, 他都不愿意。
从上面几段,可以看出荀子由正面、反面各种角度来劝说君主分散治权。不过,分散治权并不是愠无章法的。《荀子·王霸》:“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恭己而已矣。”由此可知,治权“分散”之际,仍得注意合理的分划,也就是治权“分工”的问题。
经由治权的分工,君主不仅有许多臣子帮他做事,而且有许多具备不同才能的臣子为他做各种不同性质的事。但是君主不可能直接管理每一个臣子,因此,在治权分工之外,仍然需要注意分层负责、分层控制的问题。简言之,就是治权“分层”的问题。
荀子在《王霸》篇指出:“主道治近不治远,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则远者理,主能治明则幽者化,主能当一则百事正。”这里明白表示治权分层的重要性,其中的“近、明、一”指的就是宰相。换言之,君主任命宰相为百官之长,由他来论列百官的优劣,考察百事的得失;而君主只要考核宰相一人即可。
荀子接着说:“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为也。”“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是人主之职也,若是则一天下,名配尧禹。之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人莫不愿得以为帝王。”
因此,一个君主如果能够任命“贤相”,分层负责,由他管理百官,依照个人的才能及事情的性质予以适当的分工,如此把治权分散出去,最后即可成为尧舜那样无为而治的“圣君”。无为而治是儒家的理想,也是道家的理想,一般人也常常提到这个概念。不过,我们必须指出,“无为”并不是
什么都不做的意思。简单地说,无为是一种方法,也是一种结果。
把无为当做方法来运用,就是不过度地干与,如同老子说的“生而不有, 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让开一步,放手给别人。君主能够把治权分散出去, 就表示是一种无为的做法。经由这种做法,最后达到的结果是安定而不烦扰的政治局面。君主不必整日忙于政事,平日里只要轻松地端正自己的仪容就可以了,这是一种无为的境地。简言之,要运用无为的做法,才能达到无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