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而治”的领导技法

前面儒家的领导思想是以德治为核心,除此之外,儒家关于领导方面还有重要策略。儒家将治乱之源归于居上位者,如《荀子·疆国》云:“上者下之师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也。故为人上者,不可不慎也。”因此,他们对于领导者的要求特别多。他们认为,领导者本身要意识到自身责任之艰巨,而随时戒慎惧。根据《荀子·哀公》的记载,鲁哀公自幼生于宫中,不知什么是忧劳,也不知什么是危惧。孔子特别提醒他说: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领导者居高位、负重任,要有忧患意识,如履深渊、如履薄冰,才能化险为夷。若是安逸放纵,不免败亡。

[纳善如流] 儒家的管理模式可名为圣贤式的管理。领导者在戒慎恐惧之际,要随时自我反省。察看自身是否有错误及不足之处,并欢迎旁人指出自己的错处。因此,要求谏、纳谏。这种内省人格的具体表现就是凡事“反求诸己”。

[ 正人先正己]孔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自我要求得先做, 然后才去要求别人。自己先能管理好,才有资格去管理别人。《荀子·富国》: “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后徐责其在人者。”简言之,就是以德服人。《论语·子路》:“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其中提到的“先有司,赦小过”均涉及领导的原则。“先有司”之“先”, 同于身先士卒之“先”,亦即以身率之、以身作则的意思。儒家德治的领导方式,即是企图经由领导者的以身作则来感动部属,也就是以身教的教育方式直接影响部属。

[ 客观公正] 领导者要服人,首先自己必须行得正。因此,要克制自己的私欲,服从客观的道理。要做合理的事、正确的事,否则,部属不会心服口服。孔子说:“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在错诸直则民不服。”这句话其实就是表示要让好人出头,好人能够出头,表示领导者处事公正,人心才会平。领导者行事合理正确、大公无私,部属自然服从。这就是以理服人,而不是以他的地位、职权来迫使属下服从。

[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是儒家行事的准则。尽管对自己多所要求,但是对他人的态度则不同。要推己及人,凡事为他人着想。这种精神也表现在儒家修己治人的架构中,根据徐复观先生的看法, “儒家的修己与治人的标准不同。在修己方面,是要把自已的自然生命向德性上提升,而不在自然生命上立足。可是在治人方面,德性只居第二位,而人民的自然生命的要求居第一位。不然,加以修己的标准治人,则势将演变成要求人民为仁义而死,为主义而牺牲。”领导者应该以高标准要求自己, 而非要求部属。自己废寝忘食,是可以的,却不能因此而要求大家都不眠不休、勒紧肚皮。《荀子·非相》:“故君子之度己则以绳,接人则用构。度己以绳,故足以为天下法则矣;接人用构故能宽容,因求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贤而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夫是之谓兼术。” 君子拿准绳约束自己,以船桨接引众人。严以律己,故能以身作则、为他人效法。宽以待人,故能接纳汇集各方人才。荀子谓之“兼术”意即兼容并蓄的方法。

[ 善于容人] 领导者不是独夫,他必须结合部属的力量来完成任务,因

此必须学会容人。“容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善于看出别人的优点,并加以学习。看到别人好处,不嫉妒,而生歆慕之心;看到别人坏处,不讪笑,而生警惕之心。《论语·述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 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里仁》:“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容人的第二步,在于接受别人不同的意见、不同的作风、不同的性格。

《论语·子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小人只容纳与自己意见相同或习性相同的人,君子则能容纳异己者。在组织中,很容易形成小圈圈。不过,领导者万万不可自己形成小圈圈,否则,必定造成分裂。因此, 孔子特别提醒,君子应该“群而不党”。

前面曾提到“赦小过”,“无求备于人”,这就是容人的第三步。好恶太强,要求太严,都不是好的领导者。孔子说:“伯夷,叔齐,不念旧恶, 怨是用希。” (《论语·公冶长》)要给别人有自新的机会。不要一下子就让人有被判了死刑或无法翻身的感觉。《论语·八佾》:“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样的做法,一方面使人只往前看而不做无谓的回顾、追悔,另一方面使犯错的人有改过迁善的机会,避免不时地受到重复的责难的而沦于自暴自弃。不过,孔子的意思并不是说,凡是过去的或既成的事, 我们只得采取容忍、接受的态度。对于已发生的错误,儒家赞同我们应该从中检讨,一方面学得教训而鉴往知来,另一方面也要确定责任以免赏罚不明。但是,对于已经检讨过、处理过的事,就不必一再提及,否则有一罪多罚或稍一犯错就被烙印之感。

[ 宽容≠纵容]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待人以宽,不等于纵容属下。当领导者订出一些规矩时,例如 8 点半上班,属下若是未能遵行,应该在一开始就加以指正,否则日久积重难返,而且其他属下亦会群起而效尤。防微、杜渐,是儒家的生活体验。

[ 尊重≠姑息] 儒家认为,领导者应该培养属下的自尊心、知耻之心, 使之“有耻且格”。不过,自尊心的维护不在于一味掩饰、姑息,而是要指出正确的道理,让他知道会才是对的。因此,适时的指导、考察、纠正,都是必要的。

[掌握重点]《荀子·王霸》:“明主好要,而闇主好详。”领导者要掌握重点,不必事事着意。掌握重点,方可游刃有余,纵容自在,乐莫大焉。事事关注,苦不堪言,劳困至死。

[ 善待部下] 儒家强调领导者要爱护部属。《荀子·王制》:“马骇舆, 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马骇舆,则莫若静之;庶人骇政, 则莫若惠之。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矣。”对于属下应该照顾,不要过度驱策。有的领导者看不得部属闲下来, 不断地以各种所谓的激励措施驱使部属做事,有时形同压榨。《荀子·哀公》: “鸟穷则啄,兽究则攫,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 这里说的“穷其下”,就是不断地逼迫、驱使部属。

善待部属并不是一味地讨好部属。人都希望别人说自己好,领导者也希望听到部属说自己好。但是,如果是为了博得自己的名声而去善待部属,很容易造成行小惠的做法。《荀子·富国》篇提到:“垂事养向,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领导者若是只求做事,只求成绩,而完全不顾部属的观感,任意地驱策部属。这样,即使事情做成了,却招来部属的痛恨,故而不算正道。但是,领导者若是为了个人的声誉,平时不务正业而以行小惠的

手法博取美名,在言行上对部属加以抚慰,冬天准备热粥为之驱寒,夏天准备瓜果为之去暑,这样固然可以窃取短暂的美誉,却不是长久之正道。奸民会称赞他,但是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成就正常的事业。

[ 不要玩弄权术] 在荀子看来,各种领导方式中,玩弄权术是最差的一种,次差的是行小惠,好一点的是关心政策施为,最好的则是以礼义行之。

《荀子·王制》:“成侯、嗣公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聚敛计数意即玩弄权术, 取民意即行小惠。

[不要小恩小惠] 孟子也指出,好行小惠非为政之道。根据《孟子·离娄》的记载,子产在郑国治理政事时,曾用自己的车辆帮人渡河。孟子知道便说: 子产只知行小惠而不知为政。其实,在农忙之后,花上一两个月就可造好桥梁了,百姓不会再为渡河所苦。居上位者若不关心政事,却想讨好每一个人, 时间永远也不够。

领导讨好部属、以小惠笼络部属,除了想要得到美名之外,主要是想借此赢得部属的向心力。部属对领导者向心力的强弱,直接反映领导的成败。

《荀子·议兵》是研究儒家领导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献,它借着讨论用兵之道, 而完整地陈述出荀子对于领导的看法。在这篇文章中,荀子当着赵孝成王与楚将临武君辨论用兵之道。临武君认为,得天时地利,用机变诡诈,行动秘密迅速,后发先至,是用兵之要。荀子则认为“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 “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这个意见表示,在决定胜负的各种因素中, 人的因素最重要。在此,孟子也有类似的看法:“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问题是,如何才能有效地凝聚部属的向心力呢?

荀子认为,要达到万众一心的目标,领导者不能用机诈、手段,因为这只能骗得一时;要万众一心,自己就必须长期地以诚心相待。他举出一些各国用兵的例子:齐人重视杀敌的技能,不论自身胜负,只要能够斩下敌人首级就可换取赏金八两。这种方式如同在市场集雇人去打仗,遇到敌人弱时还可应付,遇到强敌则四处溃散了,因此乃是“亡国之兵”。魏国用一套严格的方法来挑选出体能优异的战士,能够穿着厚重的胄甲、背着各式的兵器装备,在半天之内跑上百里,就选为战士,享有赋税及田宅的多项优待,直到他们年老力衰也不稍减。如此,国家日久必贫,这种名为“危国之兵”。齐魏两国方法虽异,但本质皆出于利诱。这种以利诱之的做法,在秦国表现最为彻底。秦国一方面让人民生活贫苦,严苛地驱使他们,另一方面则以庆赏鼓励他们。不过,荀子认为这种军队仍然无法对抗王者之师。为什么呢?荀子说:“凡人之动也,为赏庆为之,则见害伤焉止矣。故赏庆刑罚执诈不足以尽人之力,致人之死。”一个领导者,如果只是以赏庆刑罚执诈驱使人, 而不讲礼义忠信,一旦遇到紧要关头或劳苦烦辱之际,一定是大难来时各自飞。“赏庆刑罚执诈之为道者,庸徒粥卖之道也,不足以合大众,美国家”。

[ 以德兼人] 荀子说:“凡兼人者有三术: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以富兼人,意指以利益做为结合的原动力。以力兼人, 意指靠着威势胁迫人们结合在一起。以德兼人,意指依靠内在德性的相互感动而结合在一起。儒家赞成的领导方式显然是最后一种。

[ 以礼治人] 儒家的领导风格是比较严格的,相对来说,中国的思想中只有道家思想较为放任自由。儒家讲礼,就是主张对行为有所规范。可是, 这种规范并不是莫名所以的造作。“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天降也,非地

出也,莫不本乎人性,发乎人情。”又如《荀子·大略》所云:“礼以顺人心为本,故亡于礼经而顺人心者,皆礼也。”礼的作用是使我们的人性及人情有更好的表达渠道,使人们之间的爱意、敬意皆能顺畅、得体、而优美地传达。中国人过年时向长辈行礼,就是一个很好的礼仪。平日里可能会有一些不愉快,很容易就在这行礼之中化解掉了。儒家在管理风格上,必然讲求井然有序,行事有规矩。《荀子·王霸》:“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荀子又说:“上莫不致爱其下,而制之以礼。”意思是说,人君除了爱护百姓之外,亦需要礼法来导正之。

[ 君子不重则不威]孔子承袭“尊尊”的想法,有等级位阶的意识,不要期望他会有上下打成一片的表现。孔子重视行为举止的威仪,而曰:“君子不重则不威”。甚至注重到服装的重要性。《荀子·哀公》:“鲁哀公问于孔子曰:绅委章甫有益于仁乎?孔子蹴然曰:君号然也?资衰苴杖者不听乐, 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黼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闻之,好肆不守折,长者不为市。窃其有益与其无益,君其知之矣。” 这表示,外在的服饰会影响人的心理或行为。不论是在言行方面、服饰方面, 儒家认为都应该注意到客观规范的建立及维持,而不是采取比较放任自由的作风。

[ 沟通心法] 在实际的管理活动中,管理者花费最多时间的活动就是沟通。管理者经由沟通,让部属了解并接受自己的意思,从而完成自己交付的工作。在沟通的渠道上,有人坚持建立并遵循正规的渠道,有人则采取门户开放政策。在沟通的方向上,有的是单向的,有的是双向的。就荀子的“善听之术”而言,显示儒家对于沟通是很重视的,不过,这只是由下而上的汲取资讯。此外,沟通除了汲取资讯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情感的抒发。有时候,沟通不过是满足情绪,但这也是很重要的,儒家在此并未注意到。这点也反映出儒家并未意识到情感因素在整个领导活动中所占的分量。

不过,在沟通的技巧方面,荀子的一段话倒是值得参考。《荀子·正名》: “以仁心说,以学心听,以公心辩。”此实乃领导中沟通协调之道。领导者向部属传达信息时,应该具有仁心,像父母叮咛子女般不厌其烦。领导者在听取部属意见时,应该具有学心,像学生聆听师长教诲般敬谨谦虚。领导者在进行协调或仲裁时,应该具有公心,像法官一样不偏不倚,才能处事公正, 而为众人信服。

[ 刑罚的不足] 对儒家来说,赏罚是教育的辅助手段之一,其目的在于借此而导于正道。《荀子·富国》:“故不教而诛,则刑紧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诛;诛而不赏,则勤厉之民不动;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险而百姓不一。”如果事前没有仔细教导正确之道,一遇部属有过错就加以处罚,如此,会有很多人受到处罚,但是,受罚之人也没有因此而导于正道, 日后错误仍然不断。不过,如果只是不停地教导,犯了错也不处罚,如此, 比较顽劣的部属根本不会知道警惕。另一方面,如果只有罚而无赏,就没有对勤奋的部属提供勉励。最后,赏罚必须恰当,过与不及都不能达到良好的效果,反而失去原初设立赏罚的用意。

此外,《荀子·致士》:“赏不欲僭,刑不欲滥。赏僭则利及小人,刑滥则害及弟子。若不幸而过,宁僭勿滥。与其害善,不若利淫。”这也是说

赏罚必须恰当,不过,若是不能恰到好处,宁可在奖赏时过度,而不要在刑罚时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