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

现在让我们扼要地讲讲李特尔的主要地理学概念。

第一，李特尔认为地理学是一门经验科学，而不是根据从理性原则或先验理论推论的科学。他认为地理学的研究方法是从观察到观察。虽然他相信存在着规律，但他不急于建立这些规律；巨著《地球学》就表明了这一点①。

第二，在地表现象的空间排列中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李特尔与洪堡都把它描绘为内聚性（Zusammenhang）。区域的现象是如此地互相联系着，以致形成各个区域单元的独特性。因此，李特尔认为对区域的综合和描述必须先于对个别现象作世界范围的分析。

“地球和它的居民有着最密切的相互联系；不了解其他要素，就不能了解任何一个要素。因此，历史学和地理学必须携手前进。区域影响人，人影响区域”。②

地理学必须摆脱单纯的描述。要避免“材料来源的庞杂”，它就必须有一条独特的、指导性的中心原则。“要利用所有的科学来说明它自己的个性，而又不显示它们的特点。必须使它们都给出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同时又必须保持它自己鲜明的单一性”。③他探索同一区域内各组现象之间和两个地方之间的关系或联系。地理学的任务是“摆脱单纯描述而去探求被描述事物的规律；不是说明单纯的事实和数字，而是说明地方与地方的联系，以及把地表的局部和一般现象结合在一起的规律”；还有，“一项强加于地理学分析的任务是说出存在于各部分之间的联系；或者，换句话说，是抓住存在于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关系和什么东西主宰着这种关系”。①地理学家探索（空间分布）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和相互依存关系，以及每一现象与提供其存在条件的区域之间的关系”。②这些话道出了李特尔研究方法的主要内容。

第三，李特尔坚持边界（不论是湿的还是干的，如河流或山脉）是“达到地理学真正目的的手段。这个目的就是了解区域的内容”。③他主张地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布满了人的地表空间。

第四，根据洪堡和李特尔两人的看法，地理学是研究地球上同时存在于区域之内的事物。哈特向说，李特尔认为“正如年代学提供一个安排大量历史事实的框架那样，区域（空间）也为地理学提供一个框架；这两门科学都在自己的框架里把各种不同的现象统合成一个整体。”为了追求这一目的，洪堡系统地研究个别现象与其他现象的区域关系。李特尔则综合地、也就是总体地研究区域。他故意把总结规律的工作留到以后去做。④

第五，李特尔对地理研究的内容和目的持有机能整体性的观点；人是整个地理研究的核心和顶点。他写道，《地球学》的目的是“说明地球表面在

① 见前引哈特向的著作，第 230 页。

② 《欧洲》的《前言》，1804 年版，转引自前引盖奇的书，第 113 页。

③ 李特尔：《比较地理学》，第 28 页。

① 参看《地理科学中的历史要素》一文，载《地理研究》，盖奇译，纽约，1861 年，第 245—247 页。

② 同上，第 22 页。

③ 哈特向：《地理学的性质》，第 233 页。

④ 同上，第 233 页。

天然的内在的相互联系中，通常是最重要的地理-物质条件；并且通过它的最基本特征和主要轮廓，尤其是从它作为人类之家而对身、心发展的人类施加最多样的影响，来说明地球表面”①。但是，李特尔在《地球学》的《序论》中说，这门科学不是专门研究人的。“离开人、没有人、在人类出现以前，地球也是自然现象的舞台；它的形成规律不能从人开始。在一门地球的科学里，必须向地球本身去要规律”②。这种由双重观点提出来的两端论法前面已经提过了。

第六，我们再来谈谈李特尔的关于独特的、明确的地理单元的概念。李特尔早年信奉比阿什和加特雷的观念，认为河流的流域及其周围的山脉是自然的单元。后来，他发现这类单元是研究的目标。1806 年他发表了地理单元有机统一体的见解。“每一个具有自然边界的区域，在气候、生产、文化、人口和历史方面，都是一个统一体”。③这种决定论的见解后来又改为另一个观念：这些现象的结合程度是研究的目标。最后他终于看到地理单元不是自然边界规定的某种东西，而是要人们在地球外貌中去发现的某种东西④。

把地理单元作为空间概念进行研究，是李特尔地理学的主要目的。这在他的讨论非洲那部书中表现得最明显。他在演绎的基础上把每个大洲都划成一些大的自然区域。他把地球看作一个有机实体。他又根据物质分界的主要特点，进一步划出各个不同的单元。大洲不是一个普通的复合体。它是各个独立单元的复合体。他写道，地理学家是根据区域特点，而不是根据区划和分类的片面的逻辑体系来考查每一个地理区域的。他考虑的是区域的全部内容。这个内容，从地理学的观点来看，包括他所说的固定的形态、运动的形态（大气、水圈、火山活动）和物质的形态。这就清楚地说明这个区域研究的概念是与系统研究相对立的。实际上他认为系统研究不是地理学（尽管他也常常提到人-地关系的一般规律）。李特尔试图用归纳的方法来建立区域的体系。但他从来没有清楚地说明这些不同的现象（例如植物群落和气候）在空间上是如何交织在一起、如何相互依存的①。

最后，李特尔的哲学观点是目的论的。虽然他坚持地理学是研究地理区域全部内容的空间变化，可是他又相信地球是为了一个目的即作为人类之家而设计的。这个在他的著作中多次表明的观点，其基础是他的宗教信仰以及他最初对人类历史所感到的兴趣。这是他对他所不能理解的事物的哲学解释。它对他工作的方法和实质——如他的地理杰作《地球学》②所体现的那样

——没有影响，但它是支配他后继者的地理观点、并使地理学名誉不好的一种研究方法。

现在我们援引 1860 年皇家地理学会主席所致悼词中的下列一段话来作为总结。

“卡尔·李特尔工作的特点是非常勤奋。他急切地去收集并系统整理每一件与他所研究的区域有关的事实，他不愿漏掉任何一份有用的资料。在他

① 哈特向：《地理学的性质》，第 238 页。

② 同上，第 239 页。

③ 见前引施米特黑纳的著作，第 53 页。

④ 同上。整个第五节全讨论这个问题。

① 见前引施米特黑纳的书，第 57 页。

② 同上，第六章；又前引哈特向的书，第 3 页。

的伟大著作中不仅包含着经过严格思考的每一个区域的地理，而且还有历史、考古、政治、种族、自然史等方面的内容，以及可能有助于说明这些区域的情况的任何旅行报告”③。

这段悼词是为了赞颂李特尔的学术成就的，但它显然表明这位主席没有真正懂得李特尔试图发展的地理学概念。它强调了李特尔的折衷主义研究方法和他对历史学的过分偏重。我们以后将会从当时的反应，以及下一代地- 人地理学的科学发展中看到那是一个弱点。

李特尔对人类知识的主要贡献，是他所持的地球表面地理现象的不同等级的区域结合的概念。他从没有认识到区域地理学——各别区域的地理研究

——与普通地理学之间的任何根本区别。它们是一个硬币的两个侧面。普通地理学是研究各种自然（包括野生动植物）和人文地理现象的特性、类型、位置和范围。这里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概念：一个是生物分布学的，另一个是关于人的生态学的。自李特尔时代以来，人类知识的进展已经加深了这种一直是许多争论之源的分歧。

总之，李特尔的全部著作中贯串着两个基本概念。第一：地理研究是试图确认和解释地球表面在自然（地、水、空气、动植物）及人（通过他的存在和工作成果）两方面的区域变化情况。这种研究方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各个地理区域物质内容的不同特点上。它不是孤立地研究某一种事实，而是试图找出并解释这种事实和其他事实的结合，以便去描绘并解释这些区域复合体。第二个概念是把人放在注意力的焦点上。这是在整个十九世纪内吸引许多哲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一种研究方法和哲学观点。这两种研究方法的含意是：在第一种情况下，在和自然的其他领域平等的地位上来研究人的区域变化；在第二种情况下，联系人来评价自然所提供的空间复合体。这两种方法

——一种主要是生物分布学的，另一种是生态学的——一直在不断地激烈争论。两者的差异，确实不仅仅是理论问题。它是某些地理学家，也是某些自然和社会科学家思想混乱的根源。后两类人试图弄清楚——常常是嫉妒地和善辩地——地理学家正在干些什么，哪里是他们能够申明只有他们才配去研究的领域。

还有第二种二元论。它一直是地理学家所关切的问题，也是在后来的研究和讲授活动中不断出现的问题。这是区域地理学（L■nderkunde）和普通地理学（AllgemeineGeographie 或李特尔常说的 Erdkunde）之间的关系。后者研究的是地球表面有关区域差异的事实和因素的各种特殊资料在全世界的分布。李特尔试图既发展区域地理学，也发展普通（系统）地理学。他的《地球学》确实是研究各别区域的，但他在讲学和著述时也发表过无数次声明，呼吁发展一门比较的、世界范围的区域地理学。在哈特向的说明中已可看出这一点，盖奇译的他的演讲和著述显示得更清楚，至于他的德文原著就更不用说了。它阐述区域地理学和世界（范围的）地理学两者的概念体系。虽然他呼吁说世界范围的概括，应该是地理学家的最终目标，但在他那个时代，他缺少可以进行这样概括的资料。在他的时代，缺少有关地球上广大区域的知识，缺少有关土地、空气和水的资料，因而也缺少可靠的地图，人们无法进行类型的概括。但他总是鼓励这种研究方法的进步，鼓励把它结合到地理

③ 德·格雷伯爵和里蓬：《卡尔·李特尔》，《皇家地理学报》，第 4 期（1860），皇家地理学会主席在

1860 年 5 月 28 日所致的悼词。

学家的概念体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