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尔夫雷德·赫特纳(1859—1941)

生活与著作

阿尔夫雷德·赫特纳是在德国地理学发展上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他是他那一代中唯一的、也许是第一位这样的地理学家:在进入大学时,就立志要成为一位地理学家。他开始时在哈勒学习一个短时期(1877—8);他在那里第一次受到基尔希霍夫的影响,基尔希霍夫使他第一次清楚地了解地理学的领域。他转学到波恩,在特奥巴尔德·菲舍影响下,对智利的气候进行他的第一次学术研究。然后他又转学到斯特拉斯堡,在格尔兰指导下,由于继续研究智利和西巴塔哥尼亚的气候(出版于 1881 年),而于 1881 年获得博士学位。接着他又转而研究萨克森高地的地质。他在斯特拉斯堡时,也对哲学深感兴趣,这一事实可以解释他何以能够写出有关地理学结构和方法的论文。他认为这些是他最重要的著作。他于 1881 年 11 月回到波恩,在李希霍芬指导下进行研究。1882 年,他作为英国大使的私人教师,去哥伦比亚的波哥大。这次旅行的成果,是 1888 年出版的《哥伦比亚安第斯山旅行记》

(TravelsintheColumbianAndes)一书以及许多科学论文。他于 1884 年回到德国,以后的四年他住在德累斯顿和莱比锡。他在莱比锡参加李希霍芬的讨论会,并且继续研究萨克森高地的地形学。他拿这份研究成果,申请在拉策尔领导下的莱比锡大学讲学的资格。这时(1887)拉策尔刚刚来接替去柏林的李希霍芬。1888 年夏,他回到南美洲作广泛的旅行(得到著名德国人种学家和民族学博物馆馆长 A.巴斯蒂昂的帮助)。他坐船、乘火车和驿站马车、骑骡子旅行,睡在野地里,忍受艰苦和疾病的折磨。他患了腿部肌肉萎缩症, 以致终生行动不便。这些旅行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成果主要记在他写给李希霍芬的书信和自己的日记中,后来由他的学生们进行整理。这样他就和洪堡一样,由于在南美洲当了一段时期学徒,取得了地理学家进行实地调查的经验。在 1890—1891 年他回到莱比锡,在拉策尔手下工作,讲授南美洲;他在

那里讲学到 1897 年。据他自己说,他没有受到拉策尔研究人文地理学方法的影响,他比拉策尔更多地强调地理学的自然科学基础。1894 年 5 月,他成为莱比锡大学的助教,然后又短期地转到提宾根,最后于 1899 年受聘到海德堡。他没有再回到南美洲从事任何野外工作,但在俄国(1897)、北非(1911) 和亚洲(1913—14)等地作过广泛的旅行,有时还有海因里希·施米特黑纳随行作伴。他在海德堡一直工作到 1928 年退休(他的继任人依次是:J.瑟尔希、W.潘策尔<Pantzer>和 G·普法费尔)。

赫特纳对地理学的发展有深远影响,在他指导下取得博士学位的约三十个人中,有十一位成为职业地理学家。他们当中有:弗里茨·耶格尔

(FritzJaeger)(先在柏林,后到巴塞尔,任殖民地理学首席教授)、弗兰兹·托尔贝克(FranzThorbeke)(先在曼海姆,后在科隆)、莱奥·魏贝尔

(波恩)、奥斯卡·施米德(科尔多巴、伯克利、哈勒、基尔)、海因里希·施米特黑纳(莱比锡、马尔堡)、弗里德里希·梅尔茨(因斯布鲁克、埃尔兰根、弗赖堡)、威廉·克雷德纳(WilhelmCredner)(慕尼黑)和阿尔伯特·科尔布(AlbertKolb)(汉堡)。这些人全是地理学家,但另外几位则取得主

① 为了写这份简短的评传,我主要引用本章末尾所附的参考文献。

要是地质学的讲座。在赫特纳指导下取得在大学讲学资格的人有耶格尔、托尔贝克、施米特黑纳和施米德。

赫特纳和他的夫人没有子女,和他们的学生关系非常密切。赫特纳写道: “我和我的许多学生发展了密切的个人关系,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子女。

我举出卡尔·乌利希(CarlUhlig),严格说来,他不是我自己的学生(他在诺伊曼指导下取得弗赖堡大学博士学位),但担任我编辑《地理杂志》的助手;此外还有弗兰茨·托尔贝克、弗里茨·耶格尔、莱奥·魏贝尔、海因里希·施米特黑纳、埃尔恩斯特·米歇尔(ErnstMichel)、埃尔恩斯特·瓦赫勒(ErnstWahle)、奥斯卡·施米德。较年轻的当中有威廉·克雷德纳、奥托·贝宁格尔(OttoBerninger)、约翰内斯·厄默(JohanesOehme)、马丁·鲁多夫(MartinRudoph)、保尔·高斯(PaulGauss)、施瓦尔姆(Schwalm) 和阿尔伯特·科尔布。施米特黑纳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儿子,他在取得博士学位和他父亲死后不久来作我的私人助手。他伴随我作过几次广泛旅行,而且象是我儿子一样看待我。我在事实上相信他们(我的学生)与早一代的彭克在维也纳的学生,以及更早的李希霍芬的学生那样,是他们那一代的最佳的

(学者)”①。

在以坚实的哲学和科学为基础来建立地理学这方面,赫特纳所做的工作多于同时代的任何一位地理学家。1895 年,他自己的刊物《地理杂志》第一期出版了。赫特纳告诉我们,他在莱比锡时就想办这样一份杂志,并且和拉策尔及李希霍芬讨论过这件事。他实际是想模仿著名的刊物《外国》

(Ausland)。对于后者,佩歇尔和拉策尔多年来是非常关心的。赫特纳也想用这份新杂志来专门讨论有关当时政治和经济的地理学问题。该杂志第一期,就包含李希霍芬对《马关条约》的有影响的讨论文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它也发表许多有关战争形势的论文。赫特纳总想保持这些论文的科学水平,使之不同于《地缘政治杂志》(ZeitschriftfürGeopolitik)。后者在很大程度上是说明国家的政策,在三十年代豪斯霍费主持下尤其如此。他以这份杂志来宣传他有关地理学范围和方法的观念,和解释当时的政治问题,前后达四十年之久。他在 1935 年把编辑职务让给海因里希·施米特黑纳;

杂志刊行到 1943 年被封闭为止。

意义非常重大的是,在 1963 年 1 月该杂志复刊了;担任主编的是戈特夫里德·普法费尔。普法费尔在这份复刊杂志的第一期上是这样写的:

“当然,过去的二十年对地理科学并不是没有影响的。现在和以前一样, 不仅需要在我们的科学领域内推进细致深入的研究,而且需要系统阐明它的统一性观念。地理学的当前处境,尤其迫切地需要达到这一目标。我们处在一个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在积极发展的时期。古典的地理气候学受到分裂和被气象学连根拔除的威胁。地形学遇到来自气候学和沉积岩石学两方面的危险;而且有分裂出去、离开地理学家的趋势,虽然后者需要它作为区域地理学的基础。人类地理学正在受到统计学、历史学、考古学和社会学方法和目的的入侵。象社会地理学那样的一些全新的领域,在上一次德国地理学会议上被列为中心的论题。研究边缘问题各个学科的这种相互连系性,是我们时代的特点。另一方面,地理学有必要去继续探讨其他科学的边缘领域。它所

① 这一段引自《阿尔夫雷德·赫特纳:一百岁诞辰纪念辞》,《海德尔堡地理学文献》,第 6 期(1960)。参看后文。

派生的许多分支科学现在都已独立,但几乎不注意与其他分支的联系。出版物的情况也是如此,而且有许多极其重要的文章已经在其他学科的杂志上发表了。这份新《地理杂志》的目的,就是要补足这一缺陷。它清楚地说明五十多年来,地理学在赫特纳鼓舞下所取得的进展,而且将继续追求实现它的创建人所确定的目标。”

1891 年一位出版者(经彭克的推荐)约请赫特纳仿效 F.施拉德尔

(Schrader)在法国新出的地图册编绘一本《新袖珍地图》(Han-datlas)。他接受了这一任务,但不得不放弃他有关秘鲁的实地研究的成果。后来他把路线图和记录都交给卡尔·特罗尔了。从这项工作中引出了他于 1907 年出版

的欧洲区域地理巨著,以及延迟很久、到 1924 年才刊行的关于欧洲以外地区的续编。这两本书的名称是《区域地理学基础》( GrundzügederL ■ nderkunde);在二十年代有修订版。后来他出版了《比较区域地理学》

(VergleichendeL■nderkunde),一共有四卷(1933—5)。他写的其他重要著作是《俄国》(Russia)(1905),《英国的世界霸权与战争》(England’ sWorldDominationandtheWar ) ( 1915 ), 《大陆的地表形态》

(SurfaceFormsoftheContinents)(1921 与 1928)和《文化在地球上的传播》(TheSpreadofCultureovertheEarth)(1928 与 1929)。赫特纳倡议出版一套名叫《地理科学手册》(HandbuchderGeographischenWissenschaft) 的世界区域地理丛书。这个计划后来由一位年纪较轻的同事 H.克卢特完成, 虽然撰写人中有些是赫特纳原先选定的。它完成于 1940 年,共有十一卷,是不朽的地理文献之一。赫特纳的一些著作,在其身后以《人的地理学》

(AGeographyofMan )名称出版。它分为三卷——《人的地理学基础》

(BasisoftheGeographyofMan),由 H.施米特黑纳审订(1947);《运输地理学》(TransportGeography),也由他审订(1952),和《经济地理学》

(EconomicGeography),由普莱韦审订。赫特纳在 1895—1905 年间发表的

关于地理学理论的论文,连同增补部份,于 1927 年合为单行本出版,名称是

《地理学:它的历史、性质和方法》(布累斯劳,1927)。下面的评论就是引用那里面的资料。

地理学的历史发展,表明有两个关于它的性质的概念。根据一种概念, 地理学是地球的普通科学,因此,普通地理学是基本的,而特殊地理学(研究特定的区域)则是次要的。根据另一种概念,地理学是研究地球表面的, 区域特性(区域地理学)站在前列,而普通比较区域地理学则是次要的。只要科学体系的基础是被研究的资料的差异,地理学就能够自立为一门地球科学。可是赫特纳却坚持这是一种错误的解释,因为年代学(或历史学)的研究法与生物分布学(或区域)的研究法,是和特殊资料系列的系统研究法并行而又截然不同的,所以地球表面的生物分布科学不仅是正当的,而且是一个完整的科学体系所不可缺少的。

地理学常被看成是整个地球的科学——因此,它在德文里有另一个名称地球学(Erdkunde)。实际上,对整个地球的研究已分为好几门新近发展的科学。在某种意义上,地理学衍生了它们,而它们现在独立了。它们是:地球物理学,在十九世纪早期曾被认为是自然地理学;地球化学(矿物学、岩石学和土壤科学);天文学和数理地理学;以及对动植物外貌的研究。历史的外貌,不是和它们在地壳上的变化、而是和历史地质学密切联系着的。

地理学是地球表面的生物分布科学。这是斯特拉波著作的特点;只是我

们应当指出,他曾把他对区域的研究叫做地方地理学。这也是李特尔的基本观念。地理科学首先是研究地球表面具有物质内容的区域的,也就是描述地方的空间关系的。它们和历史科学不同。后者研究和描述事件或事物发展的顺序。

赫特纳坚持地理学不是地球的普通科学(地球学),但他也和李希霍芬一样,把它含糊其辞地当作地球表面的科学(地表学, Erdoberfl ■ chenKunde)。他论证说,地理学传统的和逻辑的领域是有局部差异的地球表面 — — 大 洲 、 国 家 、 区 域 和 地 方 ( Erdteile , L ■ nder , LandschaftenundOrtlichkeiten)。它试图确定和描述这些区域单元(区域地理学),并在世界范围内归纳的基础上对它们进行对比。这意味着地理学是通过空间的排列来研究地表的事物。它显然不同于以事物的各别种类为基础的系统科学,和以事物的各别种类或人类事件的次序为基础的历史科学。研究地表现象的不同结合,是赫特纳地理学观念的主要内容。

这种概念决不意味着地理学是研究分布的科学。它不需要关心个别现象的分布——例如个别植物、动物和矿物的分布,因为它们是系统科学所要考虑的内容。只有在这样一种分布是现象的区域结合的一个要素、而这一结合又能赋予地表一个区域以特点的时候,也就是当它成为李特尔所谓的地球空间的物质内容的时候,它才受到地理学的考虑。华莱士(Wallace)在谈到个别种类的分布是地理动物学,而研究特定区域内动物界结合的科学则是动物地理学的时候,他对这两者的区别是说得很清楚的。对植物、矿物、地形和大气的研究也是如此。对个别现象的分布及其原因的研究,是系统科学的范畴。地理学的研究是从能赋予各级区域以特点的各种现象的空间结合开始的。同样,一件武器或一种风俗的分布是人种学的范畴。一种特定的经济事实的分布,只能看作地理经济学,但经济地理学则研究那些区域地结合在一起、并赋予区域以特点的具有明确位置的经济现象。赫特纳说:人,不能象李特尔及其追随者所认为的那样,作为这样一种研究的中心,因为自然对人的观念,以及专门研究人-地关系的方法,和(所谓)地理学与历史学相互依存的说法,在逻辑上是和生物分布学方法不相容的。物质世界的六个部门—

—地、水、大气、植物、动物和人,必须按照其区域结合的情况,逐个地就其各自的作用、它们空间上的相互联系以及因果关系来加以研究。确实,作为改变地球的主要作用力的人,在这类研究中将占主要地位,但不能说他就是这种研究的目标。考虑的主要对象是地球上的现象及其在区域结合中的情况。

李特尔把人放在地理学研究的中心位置上,但赫特纳则主张:必须把人和自然的其他部门放到一起来考虑;而且李希霍芬在有关中国一书中所坚持的(W.M.戴维斯也是这样)人从属于地球表面的观点,是和考虑区域总特征的地理学传统观点相抵触的。“它既不是自然科学,也不是人文科学⋯⋯而是两者的合并”,因为它研究的是“区域的特点”,在这种特点中,人及其劳动成果具有或大或小的突出地位。在这种意义上,对区域的研究——区域地理学(L■nderkunde)——把自然和人文两方面联合起来了,因而没有二元论。

他说,拉策尔把地理学看成是分布的科学,强调空间(space)而不强调区域(land)。1882 年创立经济地理学的格茨(G■tz),追随拉策尔,把贸易地理学看成是距离的科学,因此,它的中心论题是对距离的征服。人们

抓住空间,但不抓它的实际内容。赫特纳也攻击施吕特尔和布吕纳的“景观” 观念(参看第十与十七章),说它是审美地理学。地理学不能局限于土壤的颜色,而不谈它的物理和化学性质;它不能把气候局限于观测天空颜色和云的形状。实际上,“景观学家”并不排除这些,而是把它们从后门带进来。把可见的和不可见的截然分开是不现实的;实际上,这种研究方法将排除诸如政治地理学、经济地理学和“人种地理学”等地理学的一些传统的领域。他说,施吕特尔和布吕纳两人都承认这一点(赫特纳对他们两人观点的解释过于拘泥于文字,过于狭隘了)。

他继续说,作为生物分布科学的地理学不能在景观的外貌(Bild)上, 而只能在地球表面各级区域的内部特性(Wesen)上找到统一性。有两种方法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第一是辨认出地理复合体或体系,即水系、大气环流、贸易区域等,因为没有任何空间体系可以单独地被理解,人们必须联系其他体系去理解它。第二是考虑各种空间排列现象之间的因果相互依存性

(Zusammenhang)。单是个别现象的分布,在说明区域特点上是没有地理意义的,但一种分布如果和具有同样分布的其他现象同时存在于一个区域之内,也就是当它具有地理效力的时候,它在说明区域特点上就有意义了。

地理学并不总是追随时间的流逝,虽然这种方法论的规律常常被人忽略掉。它只截取某一段特定的有限的时间,而且只用时间上的发展来说明选取的那段时期内的情况。“它需要发生学的研究法,但不能成为历史学”。过去时期的地理学,好象只有历史家和考古家才有资格去研究,就象古地理学只有地质学才能研究一样。赫特纳的这个观点引起了以他和帕萨格为首的德国地理学家和地质学家 W.M.戴维斯的论战。后者是在 1900 年前后美国地理学的创建者,在本世纪初年,对欧洲学者有很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