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维达尔·德·拉·布拉什（1845—1918）

地理学在德国有几个不同的思想流派，但法国的地理学却并不如此，它是按照一个人、即维达尔·德·拉·布拉什的思想发展下来的。维达尔学派统治了一代人的时间；在今天，虽然这位奠基人的目标显然已经远远落后了， 但是法国的地理学家仍然提到维达尔的传统。因此，本章将介绍维达尔和他早年的一个学生让·布吕纳的著作。后者阐明了他老师明白确定的研究领域。

保罗·维达尔·德·拉·布拉什（1845—1918），1865 年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史地专业。他在雅典的法兰西学校教了一个时期的书以后，在1872 年返回法国，获得博士学位。他在南锡大学当了五年教授，从事这个地区的研究工作，后来写出了《法国东部地区》（LaFrancedeI’Est，在他临死前的 1917 年出版）一书。在这几年中，他也到德国旅行，会见了李希霍芬。

1877 年，维达尔转到巴黎的高等师范学校教书。1898 年他转到索尔蓬，在那

里一直工作到 1918 年去世。维达尔研究地理学有三十多年，并且启发了许多

学生，他们后来都成为法国各大学的教授。W.L.G.乔尔格在 1922 年写道：“在法国担任地理学教授职位的人，几乎全部都是已经去世的维达尔的学生，或者是他的学生的学生。可以说，没有另一个国家的地理学象法国这样以一个人为中心而发展起来的。”①

维达尔为地理学这个领域写了一批杰出的著作。它们包括《社会事实的地理条件》（GeographicalConditionsofSocialFacts，1902）、《地理学的独特性质》（DistinctiveCharacteristicsofGeography，1913）和人文地理学里的“生活方式”（1911）等主要论文。这些文章都发表在他创办的杂志

《地理学年鉴》中。很幸运，我们能够从德·马东男辑集的、于 1921 年出版的一本文集《人文地理学原理》（PrinciplesofHumanGeography）中看到几篇这类的论文和另外一些材料。这本书讨论的内容包括全世界人口和聚落的分布、文明（我们当代的地理学家喜欢把这个术语叫做“文化”）的类型和分布，以及各种运输形式的分布及其发展。农村聚落、农村的集团和各种建筑形式，“使景观发生深刻的变化，而且构成说明人文地理学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一思想也应用于田野、道路、城市、森林和景观的其他要素。

维达尔坚持研究物质的地球——大自然，这里他指的是地理环境；他也坚持研究人类。可是，他认为地理学家的特殊任务是阐述自然和人文条件在空间上的相互关系。自然（天然）环境提供了可能性的范围，而人类在创造他们的居住地的时候，又反过来按照他们的需要、愿望和能力来利用这种可能性。因此，与当时流行的、作为达尔文传统的“环境决定论”相反，维达尔建立起了“可能论”的概念体系。这个概念体系，后来得到一位精明的历史学家吕西安·费弗尔①的充分阐发。通过对土地的占有和留在土地上的痕迹，人类创造了各个不同的区域——不管是国家还是比较小的地区。人类不是作为个人、而是通过他所属的集团的传统与目的与环境建立起联系的。很明显，这一整套的研究方法要求有历史的解释，以便去估价人类适应环境的不断变化的方式和目的。这种研究方法，也要求彻底地评价自然地理环境； 这既是目的的本身（真正的自然地理学），也是为了说明与人类占有的关系。

我们也要简略地介绍一下维达尔·德·拉·布拉什的其他著作。《法国

① 吕西安·费弗尔：《历史的地理学导论》，伦敦，1924 年英译本。

地理学的面貌》（TableaudelaGéographiedelaFrance，1903）被看作是地理学的经典文献之一。这本书集中注意力于研究地球的自然特点、人类在景观上留下的痕迹，以及组成国家的各个特殊的单元。维达尔为了编制一本地理和历史地图集（1894），耗费掉他学术活动早期的几年时间。《法国东部地区》虽然以他早年的研究为基础，但却是最后写成的一部著作（1917）。他在 1891 年与殖民地理学家 M.迪布瓦合作创办了《地理学年鉴》，几乎所有各期都有他写的文章。《世界地理》（CéographieUniverselle）是由维达尔设想和组织的。马尔特-布伦（1810—1829）和埃利兹·邵可侣（1876—1894） 曾经分别写过两部《世界地理》，但是这第三部《世界地理》却是阐述世界地区和民族的不朽著作。最后，维达尔·德·拉·布拉什吸引来一批热心的学生，他们在他的鼓舞之下，写出一批“区域专题论文”，其中很多发表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在培训专业的地理工作者方面，这个传统继续保持下来；而他的学生对法国和海外（特别是以前的“殖民”领地）地区的详细研究，是对近代学术的一项重大贡献，这应归功于这位奠基人的创始和不断的鼓舞。在下面，我们将专门介绍专题论文。

维达尔·德·拉·布拉什尽力要把地理学创立成为一门有特色的学科①。它的研究领域是在“构成地球的固体、水体和气体的接触带发生的全部现象”

（近年来，德国学者把这个接触带称为“陆圈”）。这些现象是从“地区、位置和分布”方面进行研究的。因此，地理学的研究领域有两个方面——大自然和人类。为了说明地球表面的外貌，人们既需要借助于自然科学，也需要借助于人文科学，特别是地质学和历史学。对自然界来说，必须根据地质史来解释地表现象，切不可忽视“乡村的轮廓、事物的种种形态”。研究的中心是景观的外貌（laphysionomiedespaysages），这指的是真实的、可见的景观或居住地。它既是自然的、也是人类的活动的产物。

维达尔·德·拉·布拉什把物质环境看作是人类占有的“自然”或“地理”的环境。这个观点在当时很流行，今天也仍然有很多人坚持它，虽然它是一种错误的概念，或者肯定是用词不当。维达尔在 1902 年确实写了《社会事实的地理条件》一文，人们肯定得到如下的印象，即社会事实只有在与“地理”（即自然）环境发生关系的时候才应当予以研究。

社会条件以具有特色的生活方式表现出来，在比较简单的社会中，生活方式显然是与自然环境密切适应的。维达尔·德·拉·布拉什使勒·普拉的观点更为明确，在英文著作中，1902 年出版的赫伯森的《人类及其劳动》一书，同样表现出这些观念。这种研究方法很明显地注意人为的景观形态—— 道路、田野、农场、村庄和城镇，注意人口的分布、密度和流动，注意文化类型的特点和分布（如同瑞纪奇研究巴尔干半岛文明区一样），以及注意食物、衣服、物质装备和房屋（住宅）的分布及其与环境的关系。

维达尔于 1913 年在《年鉴》上发表的一篇论文，概要地叙述了“地理学的特征”。他宣称：地理学的研究目标是作为人类存在和劳动表现的景观的各种现象的特征和组合。在这里，维达尔几乎逐字逐句地重复了李特尔的名言。他在坚持既需要地质学、也需要历史学来解释地球表面上各个区域组合的同时，他继续说：

“地理学之所以能从其他科学获得帮助，同时又向其他科学提供共同的

① 阿·德芒戎：《维达尔·德·拉·布拉什》，《大学评论》，6 月号（1918）第 4—15 页

财富，就是因为它的职能是：不割裂地看待大自然所聚合在一起的事实，而是从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上去理解这些事实，无论这些事实是在把它们完全包围的全球环境里，还是在它们所处的那一区域环境中。”

维达尔把地理学这门学科的具体概念列举如下：

  1. 地理学承认地域现象的统一性。因此，它从全球着眼去考虑地域现象各种组合的起因和一般类型；

  2. 地域现象要从各类不同现象的各种组合和变化中去理解；

  3. 地理学力图描述、解释这些共同的变化，并确定其地理位置；

  4. 地理学力图估量环境、特别是气候和植物对人类的影响；

  5. 因此，地理学尽力探求对地域现象进行说明和分类的科学方法；

  6. 地理学力图估量人类在改变地球面貌中所起的巨大作用，并确定它的位置和范围。

后来，维达尔的一位杰出学生阿·德芒戎（参看第 265—269 页）也追求同一的目的。在《人文地理学诸问题》（ProblèmesdaGéographieHumaine， 1945，作者死后出版的论文集）一书中，他列举了人文地理学的四个主要研究领域。它们是：1.研究自然和人文的资源，它是维达尔·德·拉·布拉什的生活方式这个概念的进一步发展；2.各种文明类型的发展及其位置范围； 3.人口的分布和迁移；4.人文景观——农田、房屋、乡村、道路、城镇和国家等各种事实的分类、分布和发展。

让·布吕纳

让·布吕纳（1869—1930）是法国的一位杰出学者和地理学的创建者。由于他论述人文地理学的著作被译成英文，他与维达尔·德·拉·布拉什同负盛名。布吕纳和他同时代的德国奥托·施吕特尔一样，力图给予人文地理学以一个清晰的学科基础。他在维达尔·德·拉·布拉什指导下进行研究， 把维达尔看作导师。后者于 1911 年把他和他论述人文地理学的著作推荐给伦理和政治科学院。

让·布吕纳出生在图卢兹，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学习，他和许多法国地理学家一样，当初的志愿是想成为一名教师。他在维达尔·德·拉·布拉什手下工作，在 1892 年取得历史学和地理学的教师资格。他依靠奖学金继续在巴黎学习到 1896 年；他到矿校、土木工程学校以及农学系去听课。1896 年， 瑞士的弗里堡大学聘请他担任地理学教授；1908 年以后，他在洛桑大学讲授人文地理学。1894 年，他在西班牙住了一段时间，根据这次旅行考察，他写了一篇关于水利灌溉的论文：《水利灌溉：伊比利亚半岛和北非的地理条件、方 式 和 组 织 》 （ Irrigation ： sesconditionsgéographi-ques ， sesmodesetsonorganizationdanslapeninsuleibèriqueetdansl ’ AfriquedeNord），于 1902 年发表。不过，布吕纳还有其他方面的兴趣。1891 年，他把前几年在埃及古手抄本上发现的亚里士多德的论文《雅典的宪法》

（LaConstitutiond’Athènes）译成法文。1898 年，他写了一篇纪念米什莱

（Michelet）①的文章而得到法国科学院颁发的奖金；1901 年，他和妻子合写了《拉斯金和圣经》（RuskinandtheBible）一书。

布吕纳的主要著作发表于 1910 年，书名为《人文地理学：原级分类的尝

① 米什莱（1798—1874）是法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译者

试》（GéographieHumaine：EssaideClassificationposi-tive）②。由于这本著作，他得以进入法兰西学院。从 1912 年起，他在该校担任人文地理学的研究教授。他应著名的历史学家 G.阿诺托（G.Hanotaux）之请，开始写《法国史》（HistoiredelaNationFrancaise）的开头两卷。这部著作的书名为《法国人文地理学》（GéographieHumainedelaFrance）①，是在二十年代早期与P.吉拉尔丹（P.Girardin）和 P.德方丹合写的。布吕纳还与 C.瓦洛合写了一部《历史的地理：在陆上和海上的和平与战争地理学》（LaGéographiedel’ histoire：GéographiedelaPaixetdelaGuerresurterreetsurmer，1921）。由于所有这些著作的成就，布吕纳在 1927 年被选入法国科学院。1928 年， 他翻译和介绍了（在他女儿的协助下）美国地理学家鲍曼关于政治地理的最新著作，书名为《新世界》（LeMondeNouveau）。布吕纳于 1930 年去世。鲍曼的著作被译成法文，布吕纳的人文地理学著作被译成英文，这件事实是这一时期美法两国杰出地理学家的领导人之间、专业和私人之间紧密联系的又一个象征。

布吕纳的见解受到维达尔·德·拉·布拉什学说的启发，但它不可避免地要把研究重点从“地理条件”和“社会集团”转移到研究地球的表面特征上去。布吕纳以人类在地球表面活动的“可见的和确实的事实”为基本材料， 精心地建立了“人文地理学”的体系。它们被称作人文地理学的基本事实。同样地，如果把景观的自然事实——地表形态、植被和作为地形在地表表现的各类土壤等（地形，lesformesduterrain，这个术语也就是 1887 年诺埃和德·马尔日里使用过的那一个）加上去（人们必须如此）的话，那末我们就有了地理学的基本事实。

人文地理学的基本事实分为如下三组：

  1. 非生产性土地占有的事实——房屋和道路；

  2. 驯化动植物的事实；

  3. 在植物、动物和矿藏方面破坏性经济的事实。

人们在各个特殊的地区内研究这些事实（区域研究），揭示它们在对立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中的相互依赖关系。

按照布吕纳的意见，地理学并非只研究这三种可观察的现象；这一点， 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的。在这些基本事实以外，还有一个更广阔的与它们有联系的研究领域。这个领域被称做“历史的地理”，它包括五个方面：人口的分布（静止状态和各种流动）；经济地理或劳动地理（生产、运输和交换）； 政治社会地理（领土、道路、边疆和国家集团）；文明地理或社会地理（民族、种族、语言、宗教、学术、艺术和技术的现象，以及团体的态度＜精神状态＞，和把上列各项与基本事实联系起来的司法和社会组织机构）；与“区域地理（L■nderkunde，Corografia），它是上述各项的综合”。

捉摸不定的社会现象确实存在于各个特殊地区，因而也是地理组合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只在了解景观各要素及其地区组合的形成过程时，有需要的

② 《人文地理学》，1910 年，巴黎，三卷，1934 年出版，第四版。由 I.鲍曼、R.E.道奇和 T.C.勒孔特译成一卷本，芝加哥出版，1921 年。布吕纳女儿和皮埃尔·德方丹合写的法文简要本出版于 1942 年，1947 年出版了第二版。

① 第一卷为《普通地理学和区域地理学》，1920 年出版；第二卷为《政治地理学和劳动地理学》，1926 年出版。第二卷与 P.德方丹合写。

情况下才去考虑它们。这些是地理研究的逻辑的领域——人类生活和组织的独特地区，但它们不在基本事实的范围以内。布吕纳断定，后者是地理学领域的特别“自治区”，前者是附加的和外围的领域，其他学者可能也会很好地去探讨它。显然这是一个予以强调的问题，而布吕纳对外围领域有着同样的兴趣。1925 年，C.瓦洛在《地理科学》（LesSciencesGéographi-ques） 一文中采取了同样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