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苏联之行

出川

在四川天全县灵关殿，陈云离开了长征队伍。

此行对陈云来说是异常艰险的。在四川，他人地生疏，而此时又正值蒋介石坐镇成都指挥“围剿”红军，四川境内遍布军警宪特。为了确保陈云的安全，党组织在灵关殿选了一名既熟悉四川情况，又机智勇敢、对党忠诚的地下党员，护送他出川。

此人姓席，名懋昭，1933 年入党，他的公开身分是灵关殿小学校长。从灵关殿到上海，远隔数千里，仅出川就要经过国民党军警戒备森严的

雅安、成都、重庆等险地。懋憋昭知道此行责任重大，艰险异常，但他仍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务。

陈云与席懋昭见面后，立即商量行程。为了避开追击红军的敌军，他们决定绕道荥经县，转向雅安，再直奔成都、重庆。商定后，他们便启程上路了。

这天，细雨濛濛，天色昏暗，原本就艰险莫测的旅途更加难行了。陈云化装成小学教员，与席懋昭冒雨沿着田间的泥泞小道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着。

没走多久，从后面跑上来一个人，只见他浑身是泥，慌里慌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这是中央为了确保陈云的安全，事先作出的一个安排。此人原是荥经的一个地主，时任国民党天全县教育局局长，在准备逃往荥经时被红军抓获。中央决定派陈云去上海后，认为可以利用这个教育局长帮陈云他们安全经过荥经。于是，红军便把他押往灵关殿，待陈云与席懋昭离开灵关殿后，有意让他逃跑。这时见这个教育局长已赶上前来，席懋昭就主动与他搭话，说他和陈云是为了躲避红军而外逃的，这个教育局长信以为真， 便讲了自己的实情。于是，他们三人结伴同行去荥经。

从灵关殿至荥经，全是山路，他们翻山越岭，多次避开了敌人的追击部队。这个教育局长同这一路上的民团很熟，因此，有他同行，所到之处，民团都客客气气地放行。第二天，陈云他们便顺利地到达荥经。

到了荥经，在这个教育局长的再三邀请下，陈云与席懋昭在他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翌日，陈云又化装成为国民党军队购买器材的商人，与席懋昭一同前往雅安。

过了雅安，他们又昼夜兼程。因陈云是外地口音，为了避免暴露身份， 途中不便开口，主要靠席懋昭应酬。陈云有着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加之席懋昭的机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应付过了敌人岗哨的盘查，五六天后，终于平安地进入成都。

坐镇在成都的蒋介石，唯恐红军深入到四川腹地活动，在成都一带到处增岗加哨，戒备森严。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呼啸而过，过往行人都要受到搜身盘查，稍不遂特务之意，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席懋昭的巧妙应酬下，两人顺利地入了城。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陈云决定与席分头活动。

陈云持刘伯承的一封亲笔信，找到刘伯承的好友、美丰银行的董事胡公著先生。胡先生一见陈云，十分惊奇，急忙把陈云让进屋里，告诉他外面风声很紧，催促他尽快离开。这样，陈云决定在此仅逗留一夜。

第二天一早，陈云托人去成都春熙路中段三十一号《新新新闻》报馆， 刊登一则《廖家骏启事》，内容为：“家骏此次来省，路上遗失牙质图章一个，文为廖家骏印，特此登报，声明作废。”这个启事是陈云事先与周恩来商量好的，是向中央发回的暗号。

然后，陈云辞别了胡公著先生，在约定的地方与席懋昭会合。席懋昭想劝陈云休息几天再走，但迫于成都的紧张形势，考虑到陈云的安全，只得同意一起立即去重庆。他们先乘汽车，然后步行到达重庆。陈云持刘伯承的又一封亲笔信，几经寻访，终于在一家药铺里找到了刘的弟弟，在他家中住了下来。几天之后，陈云乘船沿江而下，直赴上海。

赴沪的那天清晨，席懋昭特地赶到朝天门码头为陈云送行。陈云十分感激这位冒险护送他的四川同志，他紧紧地握住席懋昭的手，热情地鼓励他一定要坚持斗争，将革命进行到底。席懋昭此时的心情也很不平静。10 多天来， 他护送陈云在蒋介石亲自督战的敌占区，历尽艰险行程 700 多公里，今天终于顺利地完成了党中央交给自己的这一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内心里怎能不欣喜呢？！但想到要与陈云分别，他心里又感到很难过。陈云沉着机智的应变能力，缜密周到、果敢决断的处事风格和丰富的斗争经验，使席懋昭十分钦佩，他多么想继续跟随陈云赴上海，去经风雨，见世面呵！

长长的汽笛声，惊醒了两位正在依依惜别的战友。陈云用力握了握席懋昭的双手，转身健步登上了轮船。轮船慢慢地驶离码头，席懋昭目送远去的轮船，视线渐渐地模糊了⋯⋯

席懋昭完成了护送陈云出川的任务后，返回雅安。没料到敌人正在捉拿他。席懋昭闻讯后马上折回成都，寻找组织，但未能找到。因为四川已不能立足，他决定投奔川陕甘边区。他昼伏夜行，来到仪陇老家，不幸在阆中县小黄沟被国民党别动队特务逮捕。无论敌人怎样拷打他，他都咬紧牙关，矢口否认曾经开城迎接中央红军；对护送陈云出川一事，更是守口如瓶。敌人对他毫无办法。西安事变后，局势起了变化，经家人花钱保释，席懋昭终于脱离了虎口。

1937 年 11 月，席懋昭来到了延安，进入党校学习。在欢迎刚从苏联归来的陈云等中央领导人的盛大集会上，席懋昭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陈云。眼前的陈云虽然不再是小学教员打扮，而是作为党的领导人正在接受延安军民的热烈欢迎，但在席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位在长途奔波中与自己有饭同吃、有水共喝的患难之友。席懋昭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穿过人群，奔向陈云。两人相见，格外亲热。当陈云知道席懋昭送走自己后被捕入狱，历尽艰辛的经历后，紧紧握住他的手，深深感谢这位忠诚的四川地下党员，并鼓励他努力学习和工作，争取为党作出更大的贡献。

席懋昭在延安学习三个月后，又返回四川，先后在仪陇、天全、雅安、沪定、懋功、芦山等许多地方从事革命活动。1948 年 3 月 18 日，席懋昭在雅安县进行革命工作时，不幸再次被特务逮捕，很快就被押往重庆渣滓洞。山城重庆临解放之际，席懋昭与 200 多名难友被残暴的国民党特务枪杀在牢狱之中。

四川解放后。陈云曾多次了解席懋昭的情况，但一直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

1983 年 4 月，陈云得知席懋昭在解放前夕被害于“中美合作所”以后， 便立即向中共仪陇县委和中共四川省委询问席懋昭的情况，并为复查他的问

题提供材料和调查线索。虽然陈云的工作非常繁忙，但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情。经过中共四川省委组织部和中共仪陇县委的周密调查，终于查清了席懋昭的情况和革命斗争历史。12 月，中共四川省委组织部把复查席懋昭的情况和他的革命斗争事迹以及照片报送陈云。

陈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四川省委组织部送来的那张已经发黄的遗照上。是他！的确是他！陈云记忆深处保存的患难之友的熟悉面容，与这帧照片上的青年的形象完全吻合。陈云满怀深情地注视着烈士的遗像，心里既充满痛楚、钦敬之情，又为党培养了一大批这样的忠勇之士而感到自豪。他抑制不住百感交集的心情，为这位他寻觅了几十年的革命功臣，提供了最详实而又珍贵的证明材料：

⋯⋯最近，四川省委组织部送来材料，证实席懋昭同志确曾担任过灵关殿小学的校长，他的爱人也在该校当过教员。另外，还送来一张他的照片。这些情况以及照片，和我的记忆完全吻合，因此可以断定，席懋昭同志就是当年护送我从灵关殿到成都、重庆的那位同志。

根据席懋昭一生的革命活动和对党作出的重要贡献，陈云指出：

⋯⋯我认为，应当肯定席懋昭同志为革命烈士，并记下他在完成护送我出川这一党的重要任务中的功绩。

1984 年 5 月 28 日，四川省人民政府决定，追认席懋昭为革命烈士，并追记大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