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晚”

1932 年 5 月,国民党中统特务总部派大特务史济美(化名马绍武)到上海活动,筹备建立上海行动区。史济美到上海后,先在新闸路斯文里建立了接头处,由赵伯谦负责。不久,斯文里接头处就被陈云负责的中央特科给“端掉”了。史济美又安排叛徒陈蔚如在老西门电车站旁西阂里另建接头处。1932

① 参见《中国工会史》,中共党史出版社 1992 年版,第 208—209 页。

年 11 月,在南京沿马路(职华路)东侧的石库门内正式成立了国民党中统局上海行动区总部。上海行动区总部以侦破中共中央在上海的秘密机关为行动目标,疯狂地破坏上海的中共组织,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设在上海的中共临时中央的行动日趋艰难,临时中央不得不把一些党的重要领导人转移出上海。

1932 年底,陈云受党组织的委托,秘密到上海北四川路鲁迅先生的寓所,去接应曾主持过中央工作的瞿秋白及其夫人杨之华。

瞿秋白自 1932 年党内接连出现叛徒后,一直受到敌侦探的追踪。当时他病得很重,不能远离上海,党组织把他安置在鲁迅家中隐蔽。虽然鲁迅也为暗探跟踪,但他还是尽全力把瞿秋白夫妇保护了几个月。随着上海特务组织活动的日益猖獗,中统特务对鲁迅的监视越来越严密,一个名叫刘翰荪的特务经常出入内山书店,监视鲁迅的活动以及与鲁迅交往的人员的动向。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瞿秋白的安全,也为了保护鲁迅先生,党组织决定把瞿秋白转移到其他地方。

这是 1932 年阴历十一月的一个夜晚。

陈云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头上戴的铜盆帽压得很低,盖住了前额,身上的旧西装大衣的领子全部翻起,掩住了两颊。黄包车夫拉着车子经过市区纵横交错的小路后,在北四川路口 1 路电车掉头处停了下来。陈云付了钱,看看四周没有人盯梢,便迅速走进沿街的一座三层楼住宅的大门。这是一座分间出租的住宅,走进大门就是楼梯。陈云上了三层楼,按照同志事先告诉他的门上记号,找到了鲁迅先生的家。陈云轻轻地叩了两下房门,里面出来一位妇女。

“周先生在家吗?我是×先生要我来,与×先生会面的。”陈云问。女主人听罢,很客气地把陈云请了进去。

这时,瞿秋白的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瞿秋白的几篇稿子和几本书放在杨之华的包袱里,另有一个小包袱装着他们夫妇的几件换洗衣服。

“还有别的东西吗?”陈云问。“没有了。” “为什么提箱也没有一只?”

瞿秋白安然地说:“我的一生财产尽在于此了。”他又问陈云:“远不远?”

“很远,我去叫一辆黄包车。”说罢,陈云就要下楼去叫车。

站在一旁、神态庄重的鲁迅先生见此情景,急忙上前十分关切地对陈云说:“不用你去,我叫别人去叫黄包车。”说完,他就叫女主人去叫黄包车。

乘这段间隙,瞿秋白把鲁迅和陈云相互作了介绍。这是陈云第一次见到鲁迅先生,听罢秋白的介绍,他上前尊敬地说了一声:“久仰得很!”

鲁迅身着一件旧的灰布棉袍子,庄重而略带忧愁的面容、流露出为瞿秋白夫妇和陈云的安全而忧虑的神情。他担忧地问陈云:“深晚路上方便吗?”

“正好天已下雨,我们把黄包车的篷子撑起,路上不碍事的。”陈云用安慰的口气回答他。

一会儿,女主人回来说:“车子已经停在门口。” “走吧。”陈云边说边去帮助杨之华提包袱。

瞿秋白走到门口对鲁迅先生说:“我要的那两本书,请你以后就交给×

×带给我。”他又指着陈云说:“或者再请这位同志到你这里来拿一下。” 陈云随即说:“隔几天我来拿。”

说完,他欲开门下楼,但回头见杨之华仍在与女主人话别,便又稍候了一下。

趁此机会鲁迅又叮嘱瞿秋白:“今晚上你平安到达那里后,明天叫×× 来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担心。”

陈云一行三人走出了房门,往楼下走去。鲁迅和女主人在门口连声说: “好走,不送了。”

走到楼梯拐弯处,陈云回头望去,见鲁迅和女主人还在门口目送着他们, 鲁迅仍是那副庄严而略带忧愁的面容,令陈云久久难忘。

瞿秋白也回过头来,深情地对鲁迅先生说:“你们进去吧。” 鲁迅先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云他们走完第三层楼梯,到了第二层楼梯的时候,才听到三楼上“啪” 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此后,陈云再未去过鲁宅,这是他第一次会见鲁迅,也是他最后一次会见鲁迅。

1936 年,正在苏联列宁学院学习的陈云得知鲁迅病逝的噩耗,鲁迅先生身穿灰布棉袍、庄严而略带忧虑的形象立刻在他脑子里浮现。于是,陈云提起笔来,记叙了那个与鲁迅先生唯一一次会面的不寻常的夜晚。文章以《一个深晚》为题,以史平为笔名,发表在中国共产党在巴黎办的《救国日报》上,文中写道:

鲁迅虽然死了,但鲁迅的思想却深印在中国百万青年的脑子里。鲁迅的“坚决、不妥协的反抗”的精神,永远遗留在我们中国青年的思想里,将领着他们走上解放中国民族与解放劳苦大众的光明大道。鲁迅虽死,鲁迅的精神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