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自然”:上帝之杰作

在古希腊后期,马其顿国王菲利普(Philip of Macedon,公元前 382

—前 336)征服希腊,并准备远征波斯,不幸在临出发前,他遇刺身亡。菲利普的儿子、新国王亚历山大(Alexander the Great,公元前 356—前 323 年)、同时他也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继承了这一事业。公元前 334 年,亚历山大率大军告别欧洲,7 年后抵达印度。他和他的军队横扫欧亚大陆,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然而,在亚历山大于公元前 323 年逝世以后,帝国随之崩溃。在混战中,一个落后的农业部落——罗马民族以武力征服了原先的古希腊地区,建立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罗马帝国。

然而,马背上能征服天下,但并不能统治天下。罗马没有哲学,假如说有的话,也仅有征服的哲学。而罗马已把当时可以征服的地方,全部都征服了,征服的哲学也就没有用了。罗马帝国的广大国土,面临着精神文明的危机,这时,基督教传来了当时迫切需要的福音。

基督教是犹太教的异端。其刨始人耶酥就是一位犹太教教徒。历史上, 任何一个宗教的异端分子,总会受到极其严酷的镇压。而且当时的罗马帝国不欢迎基督教。所以,早期的基督教徒是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为自己开辟出一条荆棘丛生的传教道路的。

然而,思想的威力是无穷的。当时的罗马帝国首领君士坦丁大帝看到, 凭借基督教的内聚力,也许可以挽救庞大的罗马帝国。公元 325 年,世界第一次全体主教会议的召开,意味着基督教正式走上政治舞台。应该说,罗马帝国在政治上的高度统一,也为基督教的传播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然而,更重要的是,正如著名学者谢扶雅先生所指出的:希伯来人以信仰来皈依“天”, 希腊人以理性来论证“天”。这就是说,对外在的、超验的“天”的追寻, 是希腊人和希伯来人的共同特点,殊途同归,希伯来人的“上帝”恰为希腊人的“天”提供了原型。所以,西方民族在心理和思想上,也为接受一个东方人的宗教,做好了准备。

当然,要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民族,轻易接受一种外来宗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基督教义与希腊哲学思想的有机结合,恰好克服了这一困难。所以,基督教之被接受,就成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在西方,大约从公元 5 世纪到 15 世纪这段时期,历史学家称之为中世纪。中世纪的特点是基督教神学笼罩一切,当然,中世纪的自然图景也只能透过神学这一窗口来窥视。

基督教教义认为,上帝用话语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自然界具有不可怀疑的实在性,这就同主观唯心主义划清了界线。实在通过亚士多德的存在之链体现出来,最顶端是上帝,然后是各类天使,接下来是人,其次是各种复杂程度不等的动植物,最下面是矿物、无机物等。通过存在之链,自然界中的每一物体都有了自己合适的位置。这幅图景虽然是静态的,但由于它是上帝的作品,其真实性不容怀疑。

中世纪的神学权威主要通过经院哲学来建立。关于经院哲学,著名作家房龙有过一段精彩的描述:“有些人对知识的渴望是无法压抑的,积蓄已久的精力必须有发泄的地方才行。结果,求知与压制的矛盾冲突导致产生了另

一株弱小乏味的智力幼苗,那就是经院哲学”。①经院哲学的思想是建立在理性和启示的基础之上的,这又一次显示出它对古希腊哲学与《圣经》信仰的富有特色的结合。

中世纪著名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guinas,1224—1274)曾经指出,哲学以“理性真理”、“信仰真理”为对象,两者同是认识真理(上帝)的不同途径。理性真理可以凭知识来理解并依靠严格的逻辑推理来证明; 而信仰真理只有借天启才能洞察,它发自于基督教徒内心的感悟和体验。对于基督教来说,若是只凭借信仰而无理性真理的论证,那就无法驳斥各类迷信及异教徒的信仰;若是只有理性真理,当然无法完成宗教的使命。

理性真理的获得主要通过自然神学。托马斯·阿奎那从自然界诸现象的有条不紊,推导出目的论的观点,进而又推导出存在着一个聪慧的神性设计者的思想,这就是上帝的智慧在自然界的显现。由此可见,认识理解了自然界的秩序,也就等于认识、赞美了上帝的智慧。所以,中世纪神学为近代科学所做出的最大贡献是它为认识、理解自然提供了充分的理由。

在中世纪的自然图景中,人处于一个独特的地位。倘若上帝是存在物等级体系中的至上者。那么人就是上帝创造的世界秩序的中心。所有的自然物都服务于人,而人则服务于上帝。人被赋予了尊贵的地位,是大写的。人的理性来源于上帝。如果说,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动物是无知无能的,那么, 人则是有所知而又有所不知、这正是人的荣耀和所有困惑之所在。

总的来说,中世纪的思想是实在论的,人们相信,靠理性的力量能够把握住世界的真正本质。色彩、温暖、爱和目的等等,都被看作构成存在实体的必不可少的特性。所以,这是一个不可还原的世界,是亚里士多德的存在之链的具体反映,而不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或毕达哥拉斯的数学化世界。然而,这却是一个绝对静态、稳定的世界。自上帝创世以来,宇宙及宇宙中的一切,即成为永恒的事物。上帝已经使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井然有序, 所以,这是一个已经完成了的、圆满的宇宙,其中不会有变异,更不会有进化。这些思想与古希腊哲学思想是一脉相承的。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认为, 希腊文明通过与基督教的奇特结合,在中世纪继续得到了自己生存的权利。

但是,与古希腊线性、循环观念不同的是,《圣经》中上帝七日创世的故事,却暗含了一个线性、非循环的时间顺序。此外,天堂比尘世更完美的说法,也暗含了进步的存在。这些点滴线索,与进化观念有着一定程度的联系。

西欧中世纪的思想观念,正如同中世纪的自然图景,犹如一潭平静的池水,其中少有汹涌的急流带来的变化和革新。当然,平静的池水下面,也不时有暗流在其间涌动,如公元 8~9 世纪的卡罗林文化复兴,但它只激起了水面的几层浪花,要汇合成巨大的洪流,还得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那就是近代文艺复兴运动的到来。

① 亨德里克·房龙:《宽容》,迮卫、靳翠微译,三联书店 1985 年版,第 149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