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的宇宙

就人类学的意义而言，人首先是一种美学的生物，其次才是伦理的生物。希腊民族是一个极富审美情趣的民族，这不仅体现在他们的艺术中，也体现在他们的科学思想中。“美”就意味着对称、和谐、秩序。

首先，美意味着对称。比如在几何学中，圆形比正方形更能使人领略到美。这是因为圆形的对称性要超过正方形。在这里，对称性是指几何图形在某一操作下保持不变的特性。如果绕中心作旋转运动，圆形不会被破坏。然而对于正方形来说，经中心只有作 90 度、180 度、 270 度、360 度旋转才不会破坏原有图形。所以，希腊人极为推崇圆形，他们认为最完美的几何图形当推圆形。曲线呈圆形上的一段，所以，希腊人推崇曲线远甚于直线，在他们的建筑艺术中，大多采用曲线的表达形式。

在希腊人看来，天体是高贵的，故天体是圆形；人的头脑也是高贵的， 所以它近似于圆形；人所居住的大地同样是高贵的，故大地应该是球形。在缺乏观测经验和力学知识的基础上，希腊人凭借天才的思辨及其对美的追求，得出球形大地的概念，实在是人类思想史的创举和骄傲。

圆形还意味着循环。一个点在圆周上运动，最终能回到它的起点。所以， 希腊人同样推崇循环运动，故完美的天体做循环的圆周运动，而地面上不完美物体的运动则是非循环的直线运动，个体的生命有生有灭，也属一种非循环运动。由于循环运动排除了方向性，这就对希腊人接受进化观念带来了严重的障碍。因为进化首先表现为一种有方向性的变化，是不可逆的，正如亚里士多德的存在之链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然而在一个循环的自然图景中， 很难设想进化的存在。

其次，美还意味着和谐。宇宙（Cosmos）的原意即为和谐。当希腊人睁着一双好奇、天真的眼睛，注视着人类所栖身的自然界时，他们首先领略、感悟到的是万事万物所体现出来的秩序与和谐。鹰击长空，鱼翔浅底，风花雪月，高山流水，自然界不仅是一个运动不息从而充满活力的世界，而且是有秩序和规则的世界。希腊自然科学是建立在自然界渗透或充满着心灵这个原理之上的。希腊思想家把自然中心论的存在当作自然规则或秩序的源泉， 而正是后者的存在才使自然科学成为可能。”①

① R.G.柯林武德：《自然的观念》，吴国盛等译，华夏出版社 1990 年版，第 3 页。

和谐意味着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这就为进化思想的引入设置了陷阱。因为任何由变动引起的进化都只能破坏这种恰到好处的安排。所以，一个已经达成和谐的宇宙，就是一个排除任何进化可能性的、成熟的宇宙。它虽然生机盎然、充满活力，但却缺乏进化动力，从而堵死了向未来开放的道路。

古希腊时期是人类童年文明的杰出象征，是近代科学的源头所在。然而， 它却在自然科学的两大领域之间划下了一道最初的鸿沟，这就是生命科学与数理科学的对立；或者说循环与进化的对立。由于希腊人的思维方式更偏爱于简单、均匀、循环的事物，从而难以为进化思想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童年固然令人留恋，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只是短暂的一瞬，仅留给我们值得缅怀的业绩。古希腊文明衰退以后，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就是所谓“黑暗的中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