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隋书》、两《唐书》的考核、订正和补苴的撰述
《新唐书》的创修是因为《旧唐书》的卑弱浅陋,未符众意;可是《新唐书》撰成之后,也招致了非议。《四库全书总目》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和王得臣《麈史》,谓吕夏卿私撰《兵志》,宋祁别撰纪志,因谓同局且私心不满。其实也未必见得就是如此。据晁公武所记,吕夏卿曾戒其子弟勿妄传出所撰《兵志》事,当系所撰未为同撰修者所通过,而又未忍抛弃,故“自秘之”。很可能是始撰时,分工未能明确,以致有这样一些事故,不应认为是私心不满。虽然如此,也并非就了无异议。稍后的吴缜就别撰《<新唐书>
① 《宋史》卷三三一《吕夏卿传》。
② 《五代会要》卷十八《前代史》。
纠谬》。吴缜指责撰修《新唐书》有八失,并以所提出的谬误之处,归纳为二十门,每门之中各举出具体的事例。今按其所述,多有中肯之处,也有不免过于求疵的地方。像《新唐书》这样出于众手的巨著,也不能说其中就没有牴牾踳驳的记载。就是到现在,这样的考核订正还是不少见的。吴缜还撰
《五代史记纂误》。这是继《新唐书纠谬》之后,继续订正欧阳修撰史的作品。如前所言,欧阳修所撰《新五代史》追循《春秋》笔法,侧重于褒贬, 于史事的考核稍欠功力,故吴缜得以抉出其中的阙误。这对于研治唐史,还是有所裨益的。
两《唐书》先后撰成,并行于世。这充分显示有唐一代史料的丰富。两
《唐书》合计,共有 225 卷,翻检起来,就难免有些麻烦。还是在宋时,已有《新唐书略》的编撰。此书见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的著录。陈振孙说:“吕祖谦授徒,患《新史》难阅,摘要采出,而门人钞之,盖节本之有伦理者也。”这样说来,当时相似的编撰应不只吕祖谦这一部书,可能是吕祖谦名重一时,故特见于著录。元明两代未见有这样的编撰,《明史·艺文志》著录梁寅《宋史略》和《元史略》,性质可能相同,只是转移到《宋史》和《元史》。迄于清时,才有沈炳震所撰的《新旧唐书合钞》。吕祖谦的书仅以《新唐书》为主,沈书则兼取两《唐书》。既兼取两书,篇幅就会相应增多,不过两书合计,删去的还是不少。纪传皆以《旧唐书》为主,诸志则以《新唐书》为主。这不仅是由于《新唐书》诸志的记载较为详备,而且还增添了《选举志》和《兵志》,如皆以《旧唐书》为主,这两志就将无所附丽。所谓为主者,则是纪传各篇皆以《旧唐书》作为正文,而以《新唐书》所载不同于《旧唐书》的作为注文,附于其下。至于诸志的编撰,亦同此理, 就是以《新唐书》为正文,而附注《旧唐书》的歧异记载。其间互相违异之处,也曾略作考核,不过只是以本书参证,或两书互证,而未多所涉及,显得较为局促。武作成《清史稿艺文志补编》著录丁子复《唐书合钞补正》, 当是匡正沈炳震之书的。
对于所说的两《唐书》互相违异之处,也还有人继续考核。赵绍祖《新旧唐书互证》,就是其中的一种。此书不若沈炳震书的备录原文,仅摘录其违异之处,而论证其间的是非。核实来说,是以《旧唐书》论证《新唐书》的谬误处,与吴缜《新唐书纠谬》稍有不同。书中多引用吴缜旧说,也可以略见其绍递的痕迹。《清史稿·艺文志》于赵绍祖《新旧唐书互证》之后, 还著录张道《旧唐书疑义》和罗士林等《旧唐书校勘记》,《清史稿艺文志补编》更著录岑建功《旧唐书佚文》,虽未获读其书,当亦属于考核校订补佚之作,惟已不以《新唐书》为限,而转着眼于《旧唐书》了。
作为两《唐书》的考核订正,还应该提到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赵翼
《廿二史札记》和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并著有《十驾斋养新录》、
《诸史拾遗》,赵翼著有《陔余丛考》,王鸣盛亦著有《蛾术篇》,可以一并论及。《廿二史札记》、《廿二史考异》和《十七史商榷》,如书名所示, 所论述的皆系多种史籍,不过论述唐史,在其书中仍各占有相当地位,不应以其不专论一史而稍事忽略。欧阳修撰《新五代史》,追踪《春秋》,以褒贬为主。其实这在《新唐书》中已稍露端倪。钱大昕因此就说:“欧公《本纪》颇慕《春秋》褒贬之法,而其病即在此。”①王鸣盛也评论《新唐书》过
①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三《唐书直笔新例》。
于简略,并举例证说:“德宗出奔奉天,全赖陆贽草诏罪己,以激厉将士, 而新纪尽削不载,贽本传载奏议甚详,而语令不便入之,所谓武人悍卒感动流涕者竟不一见于史,此其失也。”②赵翼《廿二史札记》尤多论述两《唐书》和两《五代史》的撰修经过及其各自之间的相互比较,文辞精湛,论证详确, 不仅论证彼此的互异和谬误处,而且还涉及传世版本的脱误处。这些论证都能有助于对唐代史料的利用和探索。
清代学者治史,多以其所得撰为札记,并以之流传于当时和后世。钱大昕、赵翼、王鸣盛三家都以史名其书,故得以综论如上。其他虽不以史名其名,书中也不乏有关史事的论述。顾炎武《日知录》就是具体的例证。《日知录》中就有专论《旧唐书》和《新唐书》的条目。而论《新唐书》尤为繁多。其中说到“德宗兴元之诏不录于书,徐贤妃《谏太宗疏》、狄仁杰《谏武后营大像疏》,仅寥寥数言,而韩愈《平淮西碑》则全载之。”并说这都是宋祁不喜对偶文字,因而取去失中。所说也不是毫无理由的。顾炎武以后, 这样的论述更是不乏其人,阎若璩《潜丘札记》、李慈铭《越缦堂日记》都有有关的论述,这里就不必一一列举了。
纪传体的史书起自《史记》,就是以前所称的正史。《史记》成书后, 陆续有为之作注释,迄今裴骃、司马贞、张守节三家注犹附《史记》并传于世。其后《汉书》及《后汉书》亦皆有注。自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后, 这种作注风气就暂衰息。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樊先生《注唐纪》,和窦苹《唐书音训》,后来不复再见著录,当是早已佚亡。直至清末,始有唐景崇者撰《唐书注》,行于世的仅为所注本纪部分。书以注《唐书》为名, 其实只是《新唐书》。所注多所采撷,不限于以本书纠正本书,或两《唐书》互证。惟志、传部分尚未面世,显得有所不足。
一代史书所涉及的岁月,往往相当悠长,所记载的史事就难免有不周之处。鸿博加班固的《汉书》,其中志表就有人为之疏证校补。而《后汉书》、
《三国志》以及南北诸史的疏记校补尤为繁多。《隋书》和两《唐书》也就都是少不了的。对于《隋书》的疏证校补,也是集中在志表两个方面。所补的表为万斯同《隋诸王世表》、《隋将相大臣年表》和黄大华《隋唐之际月表》。万斯同著有《历代史表》,自梁陈以迄隋时诸表,皆取之于《历代史表》。诸王表因当时受封者究属有限,表中所列,易于了然。将相大臣年表乃是师法《汉书·百官公卿表》的旧规,以显示一代当朝的人物。举凡三师、三公、尚书令、左右仆射、纳言、内史令监、诸部尚书皆列入表中,能够起到和《汉书·百官公卿表》相似的作用。《隋唐之际月表》所记更为详赡。隋唐之际,群雄并起,有首义的农民,有地方官吏,还有一方豪俊。据所统计,不下一百二十余人,自大业七年(611)王薄、窦建德等起兵,至贞观时次第为唐所削平,其间十余年,纷扰无宁日,其间兴亡一一列之于表,检阅就会相当方便,是可以称道的。
至于对志的疏证校补,则集中于《地理志》和《经籍志》两志。前面说过,《隋书》各志本是《五代史志》,只是附于《隋书》之中,并不限于有隋一代。《地理志》以隋时疆域为主,附载梁、陈、周、齐的沿革于各州县之下。南北朝的疆域沿革至为杂乱,梁、陈、周、齐当南北朝的后期,承其余绪,建置更为繁多,《志》文简略,所记就不易周详。杨守敬《隋书地理
② 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七○《新旧唐书二》。
志考证附补遗》也辑录于《廿五史补编》中。书中随文考证,更能显示个中曲折。《隋书·地理志》记长安城东、西、南面各有三门,仅举各门的名称, 而未备载各门的具体位置。杨守敬书据《长安志》谓东面三门,北为通化门, 中为春明门,南为延兴门。其西、南两面各三门也准此。又如《隋书·地理志》于东莱郡观阳县下说:“开皇十六年分置牟州”,杨守敬书则说:“《元和志》,开皇三年置牟州,《寰宇记》同,非分置也。”这就不仅限于疏证了。
《隋书·经籍志》的记载较之《地理志》,更为丰硕,所著录各书,不仅限于五代,其上可以直追《汉书·艺文志》。清代为其补苴考证者三家。张鹏一《隋书经籍志补》,仅就《隋书》列传中所载有关的撰述,补其所未及著录各书。章宗源和姚振宗皆撰有《隋书经籍志考证》,对于《隋书·经籍志》著录各书,逐一加以考证。姚振宗书后出,往往引用章宗源书,并时加以订正。章宗源书亦广事征引,所论述率多以阐明各书的渊源,而且兼及其内容,有的还加以是正补苴。姚振宗书则于涉及著录之书的有关文献,率皆尽量征引,显得更为完备。《隋书·经籍志》著录《汉书》115 卷,并注: “汉护军班固撰,太山太守应劭集解。”章宗源考证说:“今存颜师古注本, 较应劭本多五卷。《唐志》两本并存,而脱‘应劭集解’四字。”姚振宗于
《隋书·经籍志》本条之下加注说:“应劭当作蔡谟”。接着就依次征引《太平御览》、范晔《后汉书·班固传》和《列女·班昭传》、《史通·六家篇》和《正史篇》以及《玉海·艺文篇》,以见班固及班昭撰史的经过,接着又引《晋书·蔡谟传》和颜师古《汉书叙例》,以见蔡谟确曾为《汉书》作过
《集解》。接着更引《唐日本国见在书目》、《唐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宋书·艺文志》和《四库简明书目》,以见《汉书》之有颜师古注。最后征引章氏《考证》,并加按语说:“章氏以此为应劭本,不知实蔡谟本也。”这样的考证确实显得渊博,却也不免失之繁琐。
对于两《唐书》,补苴订正的尤多。首先赓续隋代,万斯同《历代史表》中又复制有唐表,计有《唐将相大臣年表》、《唐功臣世表》、《唐镇十道节度使年表》、《唐边镇年表》、《唐宦官封爵表》、《武氏诸王表》、《唐诸蕃君长世表》,黄大华亦撰有《唐藩镇年表》,唐代历年悠久,皇朝将相名称时有变更,武德初年,三公之外,仅有中书、门下、侍中三省长官中书令、侍中和左右仆射,阃外之事则仅有一西讨元帅。贞观初年,朝内有了吏部侍郎参预朝政,阃外又有行军总管。贞观后期更有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其他变更改革也屡见不鲜。中叶以后,盐铁使和观军容使,都成了中枢的大员。这样繁多的名称和执掌,能够列于表上,一目了然,也是方便的。其他一些表也都能起到相应的作用。撰《新旧唐书合钞》的沈炳震也撰《唐书宰相世系表订讹》。这不是补苴,而是如书名所示的从事于订讹。沈炳震说:“《新书·宰相世系表》舛讹特甚。其小疵则以孙为子,以弟为兄,甚则以甥舅为父子,合二氏为一族。”沈炳震还提出更为严厉的指责,甚至说到“举可废也”。前面曾提当时参预《新唐书》撰修的吕夏卿。吕夏卿通谱学,创为世系诸表,于《新唐书》最有功。以当时公认精于谱学的名家,制成《宰相世系表》,竟受到这样的指责,可见谱学是不易讲的。
诸家补表之外,劳经原也撰有《唐折冲府考》。折冲府为唐代前期有关府兵的设置。唐代前期兵力的强盛,得力于实行府兵制度。《旧唐书·职官志》、《新唐书·百官志》和《兵志》以及《庸六典》和《通典》都有记载。
就是后来《文献通考》、《玉海》等也都有论述。劳经原皆总为汇集,列于篇首。《新唐书·兵志》仅举十道折冲府的数目,而未详其确地。《地理志》虽于有关府州举出若干折冲府的名称,阙佚者甚多。《唐折冲府考》主要是补苴这些府名及其所在地。在论述关内道之初,先举出有府的数目,接着发凡起例说:“今补十五府。”如果说是补苴,应该是补《新唐书·地理志》的不足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