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动物的符号

老鼠嫁女歌 庄子知鱼之乐 山蛙与蛇 大象爱说话 鸟语辞典 动物的记忆功能 共生现象 人与狗的交往 企鹅与人脸 园丁鸟的建筑装饰艺术 楚王射白猿 灵长类动物的符号

不知从何年月起,人类开始狂妄起来。他们不容分辩地宣称自己是万物之灵、天之骄子,并竭尽全力要将自己与动物区分开来,并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人的观点,而且是有相当的道理的。

其实,在人类文明的早期,人相当实际地承认自己与其他动物是平等地生存于山林原野之中的。那时他们非常羡慕某些动物的特殊本领,并模仿那些动物,甚至认同某种动物为自己的祖先,或许还常常以自己的心理行为来揣测其他动物的行为。

人类早期的这些观点,长久地留传下来。我国民间风俗称正月初三老鼠娶新娘。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早早睡觉,睡前还要在屋角撒些米、盐之类, 即“老鼠分钱”,可能算是给老鼠贺喜的礼物。江苏镇江流传的儿歌唱道“天上有个月,地下有个阙,打水蝦蟆跳过阙,我在苏州背砻码,看见老鼠嫁女儿。龟吹萧,鳖打鼓,两个刚蝦朝前舞。乌鱼来看灯,鲢鱼来送嫁,一送送到桥顶上。一跌仰把叉,一路哭到家,告诉吾妈,吾妈要骂,告诉吾爹,爹爹要打。”这首儿歌用拟人的手法描述了老鼠嫁女儿的情景(从送嫁队伍的成员来看,似乎更符合龙王嫁女)。事实上,在民间故事或童话里,大量用人的心理行为来描述动物的故事,仿佛动物使用着与人相同的符号体系(即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但是,我国战国时期的学者惠子对此提出了疑问。《庄子》中记载:“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许多人都知道这则著名的论辩故事,并带着微笑欣赏庄子如何用偷换概念的技巧来战胜惠子的。不过我们却深感惋惜,惠子敏锐地提出人的符号体系与鱼的符号体系能否相通的问题,这在符号学的研究上是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庄子却用诡辩术来迴避这样一个严肃的课题,致使这项研究被撂置一旁, 一放就是两千年。当然,我们也不能对庄子过于苛责,因为这确实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1891 年初日本《报知新闻》载文预言 20 世纪人类将取得新的突破,其中一项就是人兽的自由对话。现在 20 世纪即将结束,众所周知, 人兽之间距离自由对话的理想还相当遥远。

因此,我们现在来谈动物的符号,很可能是在干一件自讨苦吃的差事。由于我们还没有找到一部系统研究动物符号的专著,致使我们的工作显得更加吃力。看来我们只好东鳞西爪地选择一些事例,并通过这些事例来初步了解动物是怎样使用符号的了。

一个深秋的早晨,漫步在著名风景区雁荡山的游客,看到一只山蛙正在溪边呱呱大叫。不远处有一条三尺余长剧毒的五步蛇,口吐红舌正准备扑向山蛙;它大概是想在冬眠前饱餐一顿。突然,这只山蛙潜入水中,不一会儿它又爬上岸继续呱呱长鸣。随后数十只山蛙闻声而来,将长蛇团团围住,齐

声鼓噪,并轮番跳到蛇身上,将蛙尿淋到蛇的头部,继而又连咬带抓,最终将它们的天敌送到了极乐世界。一般来说,在蛙类的遗传本能中,遇到蛇便急忙逃跑(在这种行为里,已经使用了本能的符号识别和处理系统);但是在这个例子里,第一只山蛙显然使用了非本能的符号体系,并将如下信息传给了同伴:这里有一条行动迟缓的蛇(即将进入冬眠状态),我们应当趁机消灭这个天敌,我们有能力消灭这个天敌。事实表明,其他山蛙接受并理解了这些信息,并将其付诸行动。类似的情况大量地发生在许多种类的动物生活中,它们能够将外界的动态相当准确地传递给自己的同伴,经过“讨论” 或“研究”之后,它们会迅速作出适当的反映:集体出动或各自逃命。

据说,苏联的一个动物园里,有一头会说人类语言的大象,它的名字叫巴太奴。它最爱说的话是“巴太奴了不起”、“巴太奴是个好孩子”。研究人员认为,巴太奴从小被动物园里的工作人员喂养,耳濡目染,便不自觉地学会了几句俄语。一般来说,这是一种鹦鹉学舌现象。不过在这个例子里, 这头象似乎有一种自觉的学习热情(我们没有见到经过人的特殊驯导而学会说话的大象的报道),并且获得了部分的成功。正如口技演员模仿动物(特别是鸟类)的叫声一样,他们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含意(某些猎人似乎理解动物叫声的意义,并通过模仿这些叫声来达到捕猎的目的)。

有趣的是,美国科学家经过长期研究后发现,大象是一种爱“说话”的动物。它们所发出的短暂的兴奋或恐惧的低鸣能够感染同类,当遇到危险时, 即使相距很远,也能互相通风报信。而且大象还喜欢“聊天”,它们彼此之间通过“交谈”来进行交际,其声音“语言”几乎和人声的可听度相媲美。

除了大象之外,人们还发现狼、海豚、灵长目动物都懂得社交活动的重要性,它们每天要用许多时间去了解其他伙伴。香农·布朗利在《被神秘的外衣包裹的谜》这篇生动的文章(美国《发现》杂志 1955 年 10 期)里描述到,有些种类的海豚用多达三分之一的时间一次次地检验彼此间的关系,诸如这个伙伴还喜爱我吗?我能不能欺负它?至于成群地生活在一起的矮黑猩猩,它们的男男女女可以达成长久合作的默契。这种默契包括经常进行声音和形象的交流,以及交配时互相注目凝视(行动时它们面对面地互相注视, 此种行为除海豚、鲸鱼和人之外,一般动物则很少有)。看来,眉目传情亦非人类的专利。

20 世纪 70 年代兴起的社会生物学,推动了现代动物学的研究。正如许多学者指出的那样,这种研究已逐渐消除了认为人类行为举世无双的偏见, 人们发现,有些动物同样也兴兵作战,争霸奴隶,同样也禁止乱伦,并传风袭俗,伊呀学语,甚至也有着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并付诸实践之中。这些发现迫使人们去谈论动物的思维、意识、语言、艺术及社会生活,并使许多善良的人产生烦恼。正如一位行为学家所说:“如果我们发现蜜蜂是有意识的,那我们就麻烦了,因为那样一来,你就不能踩着任何东西,或者安心吃一顿晚饭。”看来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接受佛教的教规“不杀生”,或者重新考虑修改“人权宣言”,将其扩展为“动物生存权利宣言”或“生物生存宣言”。在此期间,许多学者为了使自己的良心得到抚慰,对于动物有否意识的问题,采取的态度是“我希望它们不”。当然,这种鸵鸟政策并不妨碍他们继续研究这类问题,而我们也乐观其成。

人们很早就知道蝙蝠能在夜晚飞行自如寻觅捕食,靠的是体内发出的超声波遇到障碍后折射回来,并被蝙蝠接收,即它们有一台超声雷达。前几年,

西德动物研究所的专家用一种高频录音机将蝙蝠发出的人听不到的超声波录进磁带中。经过四年的观察研究,他们发现蝙蝠的“超声波话”可分为四大类:攻击音响、自己还击音响、双方消除成见的和解音响,以及联络友谊音响,这些音响奠定了蝙蝠群的行动准则。

前苏联科学院鸟语研究室的专家们根据各种鸟鸣声波振动曲线,与相应的鸟类行为进行对照,编出了一本鸟语词典。据说苍头燕雀能唱四支歌,它们可以表示母爱、恋情、求助等意思。无独有偶,西德一所大学的研究人员为鸽子编了一部特殊的“辞典”,其中有 700 个左右的象形符号,据说鸽子能很好地记住并区分许多符号,并用这些符号和人“交际”。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赫伯特·特雷斯,曾批评许多学者的研究工作,认为他们关于动物(海豚、类人猿)的动作语言获得性研究(用人教的动作手势符号来表达意思),已经被他们的动物表演引入歧途(意即某些成果只不过是动物的条件反射本能)。不过,特雷斯本人对鸽子作过的试验却表明,鸽子能在记忆中储存某些类型的信息,其方式颇与人类记忆储存信息时相似。他训练鸽子按一种特殊顺序啄多达五个不同颜色的铁盘(普通人只能记住不超过 9 个数的数字表),如果这些铁盘有三种颜色和两个几何图形(即由两种要素组成),鸽子学起来会更快一些,这很像人们分段记电话号码一样。特雷斯意识到这些鸽子所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他们提供了唯一能解释这种现象的途径,承认鸽子有认识能力,即它们能够在它们的头脑里再现一个序列,并能对这个序列进行追踪。显然,鸽子能够识别颜色符号、几何图形符号,并能够记忆它们的排列顺序,用特雷斯的话来说,“鸽子只有向自己的内心去寻找这个顺序的印记,它们才知道它们怎么办。”也就是说,在鸽子的大脑里,有一个由符号组成的序列,它对应着外界的某种事物。

事实上,许多动物都有记忆功能,而且这些记忆功能是通过后天学习获得的,或者至少是在出生后逐渐输入到它们的大脑中,并且能随时提取这些记忆去与外界事物进行比较和分析。从理论上说,任何记忆的实施,都必须依赖或无法避免符号的使用。因为记忆的本质正是用一种事物(大脑的记忆单元即细胞)来代替另外一种事物(外界发生或存在的某项事件或结构)。至于这种“代替”过程的细节,不同的动物可能有所不同,而且都是相当复杂的、多层次的。我们所说的多层次是指外界事物的结构进入大脑的记忆细胞中,要经过多次的符号传递,而且在不同的传递过程中所使用的符号形式也有所不同。当我们看书时,书上的文字符号(它替代着某种事物)被眼睛接收后转变成视神经能够传递的某种符号形式(可能是电脉冲),这种符号形式被脑细胞接收后又转变成另外一种符号形式(可能是脑细胞的某种分子结构的变化形式)。不过,我们通常所说的符号,是指体外的某种结构形式, 它能够被生命体感知为代替着另外一种事物。

要想证明动物具有记忆功能,甚至是非凡的记忆功能,那可不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当然,仍然存在着不同意见。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人种学家詹姆斯·古尔德认为,动物中大多数情况的学习是大自然事先安排好了的。例如,幼鸭和幼鹅学会识别自己的母亲是经过一个称为印记的过程。这一印记过程发生在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内,若这时母亲偶然没有同它们在一起, 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在面前走动,它们通常都会把它看作是自己的母亲。古尔德认为,在这类情况下,动物并不是在有意地解决什么困难问题(如何识

别母亲),因为通过无数代的进化已经解决了类似的问题。这种早就编好码的学习或本能与人类的思维活动之间的差别,被称之为生物机灵(smart)和心理学机灵之间的差别。

似曾相识燕归来。当北方人填满九九消寒图时,秋天南去的燕子又陆续地回到北方。它们飞越千山万水、万村千镇,似乎相当准确地又找到了自己的旧巢。许多候鸟都有这种本领,能够跨越一个相当大的时空区域,找到自己的旧居,至于信鸽的这种本领更是铁证如山。其实,动物回巢的本领是普遍存在的,通常认为它们会利用气味(通过嗅觉来识别气味符号)、天体星座(天空的星象符号,当然也包括月亮和太阳)、地球磁场或区域磁异常(磁力符号)来确定目标的方位。我们人类可能也承继了这种本领,不过已多少有些退化了,例如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有的人会转向。

我们知道,下班的人能够回到自己家中,是因为他们识路,即通过对沿途物体形状的记忆来找到自己的家。当人们进入茂密的森林时,为了不迷路, 每走十几米要砍下一棵树的树皮作为标记。那么动物是否也有类似的记忆本领呢?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简单地予以否定。1990 年 11 月 6 日《现代人报》

载文说,当年 9 月初,山东省胶南县连下四五天大雨,当地燕子全部都离窝而去;相隔几百里外的高密县,飞舞的燕子几乎遮住了天,原来高密县的燕子将胶南县的燕子接到自己窝中,一个巢挤四五只。待胶南县雨过天晴后, 胶南县的燕子又回到自己的窝中。这一事例说明,在燕子的生活中存在着复杂的信息交流,它们能够识别自己的窝以及好客的朋友的窝。在这种情况下, 你能说燕子没有识路的本领而只有回巢的本领吗?

大约在 20 牢前,笔者在河北坝上工作时,有一次来到一个小村庄。几十米外有几只狗发现陌生人后汪汪叫起来,不一会便聚集起数十只狗纷纷朝笔者狂叫着。笔者捡起一块石子朝一只狗掷去,正巧打在这只狗的鼻梁骨上, 只听它发出一声哀鸣般的怪叫,其余的狗立即停止了吠叫,随后便悻悻然地散去。显然,狗可以发出不同的吠叫声,有的吠叫声可以召集来同伙,有的吠叫声则告诉同伴:咱们遇到了一个不好惹的家伙,我刚刚吃了他的亏,还是趁早躲远点吧。有趣的是,在这个小村庄住了几天,所有的狗见了笔者都远远地躲开,看来它们的记性不赖(如果不是所有的狗都在现场,那么可能发生过这种现象·即在现场的狗将这个故事讲给了不在现场的狗)。

目前,学者们一致公认,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大约在 15000 年前, 由狼和豺驯化成为犬。居维叶称狗是人类最出色、最完美的战利品,布丰则说人类最原始的艺术乃是对狗的驯养。其实,人对狗的驯化,以及对牛、羊、鸡等动物的驯化、饲养,从客观上来说可以归入动物共生之类的现象中。除了人之外,许多其他动物彼此间也存在着共生现象。有的共生是单惠的,有的共生是互惠的,有的共生则是同居一室各不相扰(共栖)。

早在公元前 450 年,古希腊学者希罗多德就描述了鳄鱼与燕鸻鸟的共生现象;鳄鱼从水中上岸后便张开大嘴,燕鸻相当自信地钻入它的口中去吃水蛭,鳄鱼颇感满意,从不伤害这种小鸟。我国古代则有狐假虎威的成语,不过似乎源于寓言故事而不是真事。但是在中美洲地区,有一种能编织鸟巢的小鸟,它的巢像罐一样吊在树枝上。为了保护鸟蛋不被其他动物窃食,它们常常将自己的巢安置在已经有黄蜂巢的树枝上,从而巧借了黄蜂的威力。

非洲有许多蜜蜂都在地下营巢。找蜜鸟(一种褐色小鸟)整天飞来飞去地寻找这些藏在地下的蜂巢,一旦发现之后便飞到挖蜜兽(属于灌类)的洞

口,不停地唧唧叫着。挖蜜兽听到找蜜鸟的呼叫信号后便立即钻出洞来,跟在小鸟后面向蜂巢跑去。小鸟飞飞停停以便獾能跟上自己,直至将獾领到目的地。獾毛厚不怕蜂螫,很容易将蜂巢挖出,把蜜和蜜蜂幼虫吃掉,最后将空蜂房(蜂蜡)留给找蜜鸟。而对找蜜鸟来说,最美的食物莫过于嚼蜂蜡了。

许多蚂蚁都有自己的“畜牧业”,它们“饲养”的或与之共生的动物种类繁多,诸如甲虫、介壳虫、蚊类、蝇类、蝉类、蛐蛐、蜘蛛等等。南美的一些蚂蚁饲养介壳虫,目的是吃介壳虫分泌的“乳汁”。当蚁群分窝时,老蚁后总是忘不了将雌介壳虫带走。澳大利亚的一些蚂蚁则爱饲养蛾子的幼虫。当它们发现蛾子在相思树上产了卵,便立即搬来砂料修筑小屋,然后守卫在门口。待幼虫孵化后,蚂蚁会将这些幼虫驱放到相思树叶上,傍晚时则将幼虫赶回到小屋里,并送上鲜嫩的相思树叶。在幼虫进食时,蚂蚁则趁机去挤它们的分泌物吃。

美国西部有一种凶猛的鹰,它们习惯于先将猎物杀死后再带回巢内食用。人们发现这种鹰有时会将一条活的瞎眼蛇(比一支铅笔略小一点)带到自己的巢穴中去。经过细致的考察,人们才知道鹰的目的是让这种小蛇替自己打扫居室卫生——吃掉蝇蛆(别忘了这种鹰是在巢内进餐)。有趣的是,并不是所有的这种鹰都想到并实施这种请“人”帮忙的办法,也就是说在它们的本能中并没有与之相应的编码,而是后天的偶然的发明(抓来个奴隶)。对于这些动物共主的现象,如果简单地将之归结为自然选择的成果,虽

然没有大错,却失之于武断。因为在这种共生的现象中,存在着不同种类的动物之间的信息交流。它们使用着彼此能够理解的符号,而且许多行为带有计划性或预见性,如果将这些现象解释为本能,那么人类的许多有意识的行为同样可以解释为本能。

让我们再来看一看人与狗的共生现象。请读者原谅,在这里我们多少是把人类当成一种动物物种来考察的。当然这并不是我们的发明,而是我们从美国《发现》杂志(1985 年 5 月)和中国《化石》杂志(1980 年 4 月)上的文章中看到的。

学者们相信,狗不仅是人类最早驯化的野兽,而且狗还是人驯化其他野兽的主要工具(这可从牧羊犬的作用上得到证明),甚至还认为如果人类没有把狗驯化成工具,那么人类就会发展出一种大不相同的文明。从行为习性上来说,人与野犬之间的共同点多于他们与其他野兽间的共同点,这使得他们之间天生地易于相处;他们是两种最富于可塑性和适应性的哺乳动物。他们什么食物都吃,因此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生存和发展。与其他大多数哺乳动物相比,他们更少受气候、居住条件和食物来源的限制;在追捕同一种猎物时,早期的人类和犬类所用的狩猎战术也极为相似;通过对家犬幼子和狼崽的许多观察表明,这些幼兽明显地区别为侵略型的、友好型的、善于学习型的、倾向于做领袖的或者是侍从型的,这对我们人类同样适用,而且两个物种关于公私问题都有领土和所有权的观念和沙文主义念头。一句话,即人与犬形成的相互关系意味着他们各自的深刻本性中的共同和特殊因素,使这种联合成为必然。从表面上看,人类从人犬共生关系中获得绝大多数利益(是犬帮助人类进入了畜牧业文明),但是犬类也在利用人类社会创造的栖息处, 甚至进入了人类的家庭生活之中。

家中养狗的人可能会发现,狗很爱与人玩耍,有时它会偷走主人的东西, 故意惹人追逐,以此逗乐。当它见到主人对其亲属表现得过分偏爱时,甚至

还会产生“嫉妒”之心。至于狗的形体动作语言,人也能够很容易地理解, 如尾巴竖立着并来回摇晃表示喜悦,尾不动表示不安,尾放下表示危险,夹起尾巴表示害怕。狗的嗅觉极其灵敏,它能分辨出两百多万种不同的气味。据说有只狗为了追赶乘飞机离去的主人,居然朝着目标行进了 3000 多公里, 并如愿以偿。看来,当人利用狗的嗅觉或其他本领时,相当于扩展了自己的感觉或行动器官,而狗表现出来的主动的、尽责的、忠实的意愿,使它似乎成为人的一种新的“器官”,显然这里存在着信息交流。

学者们发现,像所有的动物一样,人类和犬类这两个物种是以大致相同的方式交流联络的,即用他们自己的声音和姿态来表示某些信息。虽然这两个物种都不能掌握另一方的语言,但是他们之间有一种彼此都能理解的有效而合适的大致翻译;他们之间已经发展了一种“人狗”语汇,使他们能够相互精确地交流感觉和交换相当大数量的信息。事实上,狗比任何其他物种都对人更为敏感,对许多孤独的人来说,一只狗比大多数别的人对他们更为敏感。也就是说狗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替代了他的同类伙伴,这种替代之所以成功,显然建立在相当程度上的信息、感情的交流。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或接受上述说法,因为养鸟、溜鸟、与鸟为伴的老人,他们也找到了乐趣和寄托,尽管他们与鸟之间并不存在多少信息、感情的交流,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讨论动物的符号,当然也包括鸟类的符号。

在鸟类使用的符号中,最突出的是求偶符号。这包括本能的性激素吸引符号,以及介于本能和本领(有意识行为)之间的鸣叫符号、形体符号、装饰符号,甚至还有表示爱情的“信物”。春天的小鸟,鸣叫声格外婉转,连乌鸦的叫声也变得温柔甜蜜。那是在用歌声向异性发出求偶的信号,这多少有点像人类的男女青年在对唱情歌。色彩鲜亮的雄鸟发现同类雌鸟时,会激动地展示自己的毛羽,以博取情侣的青睐。雄野鸭在雌野鸭面前,不断地弯身向对方致意,动情的雌野鸭则用一种类似喝水的动作表示自己有意接受对方的求爱。

有一种阿德里企鹅,每当潮水退去后,雄企鹅纷纷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海边衔起一个个五彩缤纷的卵石,然后献给自己的“意中人”;有时愉懒取巧的雄企鹅会从同伴的巢中偷走卵石献给自己的“情人”。

企鹅大都过着群体生活,上万只甚至数百万只企鹅聚集在一起。企鹅的夫妻生活恩爱,多数是相依为命、白头偕老,但是它们在海中却是各自觅食。雄企鹅凭借对地形的特殊记忆力首先返回到故居,不久雌企鹅便会根据伴侣发出的信号赶来相会,在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企鹅群中找到自己的“丈夫”

(雌、雄企鹅轮流哺养幼鸟,因此这种识偶行为要多次实施),以便生儿育女。如果将聚集在海滩边洗海水澡的人群与聚在海边的企鹅群相比较,从外星人的角度来看,那是非常相似的画面。企鹅能够依靠那些富有特色的咯咯叫声来辨认配偶、幼鸟和它们最亲近的邻居,可惜我们不知道它们能够辨认出同类中的具体个体的最多个数(任何动物都能认出他们的同类成员,但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能在同类之间做出单个辨认)。人则能够依靠气味、触摸、声音、形体、动作、呼吸、脉搏区别出不同的人来;但是最重要的方法却是通过记忆许多张面孔来记忆并辨识许多个人。在这方面的能力似乎是没有限度的,一个成年人很容易认识数以千计的脸;有的人甚至能够达到过目不忘的水平,这种人适于当事务型的领导人;有的人则需多次曝光(见多次面)

才能将一张面孔印记到脑海之中,他们在这方面的低能往往成为人们论断其高傲自大的证据(贵人多忘事,瞧不起人)。

学者们相信,辨认人脸并不是一种本能,就如同学习阅读一样必须练习。辨识与记忆人脸是一种思维过程,它发生在人脑最高度进化的区域大脑皮层,思维就发生在这里。同时,学者们还发现,大部分人在区别另一种族的人脸比区别本种族的要困难得多。因此,当人类要想区别一群猴子或一群马的脸时,则显得更为笨拙。我们的问题在于,对于群居的动物来说,当它们能够从庞大的群体中识别出若干个特殊(即对它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的个体时,这究竟是本能,还是如同人类一样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思维过程?在这里使用何种符号体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也在使用符号体系来完成复杂的识别思维过程,我们不应因为人类不了解其他种类动物的符号体系而否认它们的思维活动,否则便失之公允了。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有一位有巢氏,据说他最先发明了营造居室。到了今天,人类建造的各种复杂庞大的建筑物,已经成为地球上存在着智慧生物的最突出的证据。但是,如果外星人来到地球进行考察,他们还会注意到精巧的具有几何图形美的蜂巢,复杂的蚂蚁窝,庞大的、具有多种不同功能的居室的鼠类洞穴,以及形形色色的鸟巢。或许他们会驻足于雄性园丁鸟营造的亭巢(为吸引异性而建造的巧夺天工的装饰华丽的建筑物),大声地争论艺术的借鉴和起源这样一个引人入胜的问题。

在新几内亚岛(属印度尼西亚)险峻的万达蒙山上,可以看到许多亭巢, 它们彼此相距三四百米;每个亭巢包括一个高约 70 多厘米、用树枝搭成的塔

形支柱,塔柱直立在一块圆形的绿色苔坪上,支撑着一个直径约 1.8 米可以遮雨的伞形茅棚,并留有一个朝向山坡的出口。

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是,雄性园丁鸟有意识地在亭巢内外摆设着许多色彩斑斓的装饰品,并分组堆放在茅棚里和茅棚外的苔坪上。这些装饰品是园丁鸟从住地附近的杂物中收集来的,有或软或硬的真菌、浆果、鲜花、树叶和树皮、蝴蝶翅和甲虫壳等等;还有专门来此地进行研究的学者丁·戴蒙德作实验用的火柴盒、纸牌之类的人工制品,以及五光十色的贝壳、钮扣、钱币; 还有人曾在亭巢内发现一副价值达 70 美元的金边眼镜框,显然是园丁鸟从附近一家商店的露天橱窗里偷来的。

亭巢中的装饰品每天都要更换,园丁鸟随时扔掉那些残花败果,然后带新鲜的回来。通常,园丁鸟把装饰品按颜色分类,红色浆果、树叶、鲜花放一堆,桔黄色的鲜花和真菌放另一堆,蓝色的装饰品则多放在茅棚里。每只成年雄园丁鸟筑巢之后,便守候在附近,随时等待雌园丁鸟的光临。雌鸟则要仔细观察许多个亭巢,当然也要对亭巢的建筑师进行比较,才会选中自己的“如意郎君”,并共入“洞房”。

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学者吉利尔德注意到,羽毛最鲜艳的成年雄鸟往往建造最简陋的亭巢,而毛色暗褐其貌不扬的园丁鸟则建造出了巨大的富丽堂皇的亭巢。由此看来,园丁鸟是相当通人性的。因为人类在追求异性时也在用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衣服装饰自己,并且洒香水、描眉、抹粉、涂口红、戴耳环项链。某些越是贫乏无味的年轻人则越是乐于用精美高贵的装饰品(名牌衣服、赶时髦的家俱、装备精良的跑车)来炫耀自己。

我们不知道园丁鸟彼此之间是否交流建筑并装饰住宅的经验,但是观察表明,年轻雄鸟要花好几年的时间去了解成年雄鸟的亭巢构造,并将其经验

应用到自己的实践中,结果形成了不同地区的亭巢有着不同的设计风格。显然这种不同的艺术风格源于后天的模仿学习,而不是遗传本能。因此,如果园丁鸟具有学习的本领,那么它一定有一套后天获得的符号体系,可惜我们不知其详。

关于动物的智力及其使用的符号,最引人注意的是人类的近亲灵长类动物,它们包括各种猿猴以及大猩猩、黑猩猩。古人很早就相信猿猴通人性, 并风趣地创造出朝三暮四的故事。据《淮甫子·说山训》载,楚王放养着一只白猿。有一次楚王用箭去射这只白猿,它不慌不忙地把射来的箭打开,楚王见状便命养由基(射箭高手)射之。养由基把箭搭在弓上瞄向白猿,未待发箭,白猿便躲在柱子后面大声哀号。如果确有其事,说明这只白猿(它可能有机会观看过楚王和养由基的箭术)能够识别不同的人及其不同的箭术, 同时也说明古人注意到了白猿的观察和记忆能力。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 郦道元的诗句:“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实为民谣),李白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能也表明古人注意到猿猴通过鸣啼声相互传递信息。这些啼声引起了人类的共鸣或深沉的伤感,或许猿猴在哀叹自己错过了进化成人的机会,而人类对自己近亲的落伍亦会勾起难以名状的忧伤。

目前,对于灵长类动物的符号学研究工作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研究同种灵长类动物彼此之间如何使用符号传递信息。第二,教导灵长类动物学习人类的符号(某些动作符号或语言和字形符号)或人类为其编制的符号,在这方面人类投注了极大的热情和耐心,并获得了一些进展。不过这项工作多少有点勉为其难,甚至是赶鸭子上架,我们这里不准备过多地介绍。第三, 通过第二类的工作,可能正在人与猴之间培育出一种“人猴共用语”,或者说在试验人员与被试验的灵长类动物之间产生了一种彼此能够部分理解的新的语言。

学者们相信,人是由古猿变化而来。因此,人类语言的产生与古猿的动物语言必然有着某种相互承继的密切关系。现代古猿已能半直立行走,从而部分地解放了它们的前肢,为手势语的产生提供了可能。

英国生物学家华莱士曾在马来西亚的森林中,看到猎人向猩猩瞄准时, 猩猩摇手乞求猎人不要射击,这与我们刚刚提到的白猿的故事极为相似。英国女学者珍妮·古多尔只身到非洲的密林中长期观察黑猩猩的生活。她发现黑猩猩之间彼此见面时会互相欠身、拉手、拥抱,见到她时会向她招手致意

(有趣的是,还曾经有人看见一只年轻的大猩猩拥抱着一个人,深情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同时却把他的手表摘了下来)。显然黑猩猩的手势语或形体动作语的内容相当丰富。至于黑猩猩的面部表情以及呼叫声同样可以传达丰富的信息。

科学家曾作过如下试验,让一只黑猩猩看两个容器,打开一个容器里面放着香蕉,打开另一个容器里面放着毒蛇。这只黑猩猩回到群中后,显然能够将它见到的情况告诉其他的黑猩猩,因为当别的黑猩猩来到放蛇的容器前,一个个都吓得发抖(也许不应排除黑猩猩能够闻出毒蛇的气味),而来到放香蕉的容器前却毫不迟疑地打开容器拿出香蕉吃。这说明,黑猩猩能够使用自己的符号体系转述一个完整的复杂的事件。如果黑猩猩能够将某些事件转述给自己的后代,并一代一代地积累起越来越多的重要事件及其相关知识,那么它们迟早将演变成为智慧的生物。因为人类的文明与文化的起源与

发展正是肇始于并依赖于所谓的传说,即事件信息的隔代转述。显然,黑猩猩尚未发展到掌握传说这一划时代的信息工具的水平,它们仍停留在传话阶段,即在有限的时空区域内转述某些事件。

研究人员曾将甘薯作为食物介绍给日本猕猴。起初所有的猕猴都用手擦去食物上的脏东西,有一天一只年幼的雌猕猴将甘薯拿到小溪用水洗干净。四年后,该猕猴群的百分之八、九十的成员都用水来洗甘薯。这说明猕猴有创新能力和模仿学习能力,当然也有判断比较不同行为的价值效果优劣的能力。

事实上,动物与植物的本质区别之一是,动物进化出了专职处理信息的身体部件,其次动物要不断改变空间位置才能够生存(需要随时处理各种信息),另外哺乳动物的幼兽有更多的时间从长辈和同伴那里获得生存的技能。因此,动物的符号体系要远比植物或其他低等生物的符号体系更为复杂和丰富。所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一种科学的预见, 它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事实所证明。当然,动物的符号体系与人类的符号体系相比,可能存在着天壤之别,也许这正是为什么只有人在研究动物而没有什么动物在研究人的原因。但是,我们却没有理由去轻视动物的符号体系,因为人类的符号体系正是从动物的符号体系脱胎而来,只不过是已经“换骨”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