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回头

初夏,我出海了。在学校里受过几年航海专业教育,但对于海的苍茫博大,我还一无所知。

朱超吾

船驶出黄浦江,越过东海,通过台湾海峡,进入水平如镜的南海,一路上尽是些美丽的景致:只只海鸥在天空翩翩

翻舞;白色的三角帆宛若蝴蝶在轻风里如诗如梦地滑行;还有鲜红似血的旭日和夕阳,那星星一样繁密的灯火⋯⋯我的心情不知不觉被海水渲染得一片蔚蓝。

在新加坡加些燃油和淡水后进马六甲海峡继续西行。海水由蔚蓝逐渐过渡到墨绿,拐过苏门答腊岛西北角便是印度洋了。

夜里船晃得厉害。房间里的东西乒乒乓乓响,玻璃瓶全摔得稀烂,人睡在床上一不小心居然被掀到地板上。窗外,是漆黑的海和海一样漆黑的天空。总算捱到黎明,我抓住护栏贴墙走到甲板上,小心翼翼地像一只夜行壁虎。茫茫的海天间,风正夹着雨点横掠而过,涛声如雷,浪花铺天盖地。万吨钢船此刻就像片小树叶在波峰浪谷间漂浮⋯⋯碰上印度洋强劲的西南季风了!

每个人都开始忙碌,一种浓浓的紧张气氛笼罩全船。船长在驾驶台调兵遣将,我被安排到机舱里值班。风浪逼紧的时候,任何疏忽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紧跟而来的是要命的晕浪反应。没出一天我便呕吐了,食糜,清水,然后是黄涩的胆汁。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挤出来了,脑袋出奇的胀痛,周身疲软,像团棉花。

“航海人的脊梁就是船体的钢板。”船长看到我弱怏怏的样子,说:“你行就行,不行就回去休息!”

我真的想躺下,可猛然觉得船长温软语气的背后有种看轻我的意思,“问题不大!”我拍拍胸脯说。我想我需要一种尊严,在自然的海和航海的人面前都是。

其实我已两天没吃东西了。可不知怎的闻到食物的气息就会恶心。我只得强迫自己进食。好不容易吃下一点,可过一会又不由自主地吐出,又吃下, 又吐出,这般三番五次地折腾着,值班时干脆只带上几片饼干和一个杯子。昏沉沉时,边用拳头捶打太阳穴,边提醒自己说:“咬咬牙挺过去!”

说来也怪,不把风浪当作一回事了,人倒觉得好受些。风浪让人呕吐, 呕吐之后再吃,久之食物居然在肠胃中变得安稳了。看着一个接一个涌过来的浪,心中涌起一层又一层征服感。这正合航海的经验,越是躲避掉头你就越有可能被风浪倾覆。海,只有在你驾驭着船顶风顶浪前进才会接纳你!

风浪带来的痛楚就这样一天天又让风浪自己带走。10 多天后船安然穿过了印度洋,行驶在洒满阳光的海上。

第二次穿越马六甲海峡时,在通向印度洋的口子上,我投下了一块印石, 上面刻着“永不回头”。因为我知道,“永不回头”是航海人生命的一种姿势,就像风浪中的航行,每一个浪扑过来把船首压进水中,浪过后它又挣扎着上浮⋯⋯也就是在这里,我的人生开始完成一次跳跃。石块沉入海底的瞬间,我恍惚觉得它已变成了一座丰碑,纪念着那些把青春和生命献给大海的人们!

校园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