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颂

王胜令

儿子,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与同学在家里狂嚎“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时,我连忙溜走了。我不得不赶快离开,以免败了你们的兴。尤其是你的那一位头发老长的姓贡的同学,一边吼,一边跺脚,还时不时地张牙舞爪,狗不狗狼不狼地吠几声,真让我要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确实

逗人——别生气,儿子,我丝毫没有看轻你们的意思——逗得我几乎要岔过气去。你们个个忘乎所以地沉浸在“狼”的角色中。但你们见过狼么, 懂得狼么?

很惭愧,我可是见过狼的,而且是匹真正的北方的狼。

二十几年前,我到了祁连山区。当年的我已经明白:我既然无法改变生活的安排,但作为一个男人,我却可以凭着意志与命运抗衡。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当了名地质队队员。

生活是很苦的,我几乎什么都干过。到伙房烧火,在煤窑挖煤,放过炸山炮,赶过牦牛群,当然最多的是漫山遍野普查找矿。

记得 1971 年的初秋,我们四人小组到了一个叫野牛沟的地方扎下帐篷。祁连山的秋景是很美的,草原透出一片心满意足的亮色。在草原那头,是一片壮丽肃穆的原始森林,而白皑皑的雪峰则在森林后高高地凝视着苍天。那天我们跑得很远,归营时我在这妙不可言的景色中留连忘返,渐渐地脱离了同伴。就在一条小溪拐弯的小坡边,我猛地看到了狼。它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然后踏着浅草朝我奔来。

紧张是免不了的,但我很快镇定下来,扎开马步,扬了扬手中的地质锤。它停住了,接着蹲了下来,冷冷地盯住我。它满身都是灰褐色的粗毛,样子十分丑陋,但那黄绿色的眼睛流露出桀骜的淡漠。第一回合的角斗很快就开始了:它小心翼翼一步步地爬到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一纵身扑了上来,我急转身闪开,右手扫它的下三路,满以为能打断它的前腿。简直神了,在半空中它居然还能再度升高身子,避开了我的地质锤。不分胜负。第二个第三个回合同样不分胜负。我清楚,我制服不了它;它似乎也清楚,我绝非等闲之辈。

它又蹲下了,大口地喘着气,这使我感到挺奇怪。但对不起,我可没空再扎马步了。于是大喊一声,拔腿就走;它也嗥叫一声,迈步就跟。然而我发现,它的步子并不轻捷,而有些力不从心的滞重。我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头年迈的老狼。看它这架势,恐怕多少天没遇上野兔或黄羊了,我是它多日来唯一碰上的活物,它绝不可能放过我。第二场角斗又开始了:我听到后面的风声,立刻往左一躲,它扑了个空,訇然落地。我举起锤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我看到了它倒耸起的毛和视死如归的目光。它和我对峙着,彼此咬着牙,发出低沉的吼声。

天渐渐黑了,已经很累很饿的我咬着牙一步步往营地走;它在我很近的地方跟着,喘出越来越响的粗气。我变得踉踉跄跄,而它的后半身拖在地上, 几乎就靠前爪向我挪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这苍凉的荒原上,我与它在进行一场生存意志的较量。我对这头凶残的老狼产生了某种敬意。

走过十几公里,终于望见营地的小马灯了。我欢叫着用最后的力气朝帐篷跑去。而老狼却凄厉地曝起来。这声音惊动了我的同伴,他们接着了我, 又举起防身的枪。但我没有让他们开枪,因为这是头了不起的狼,如此坚强

不屈的生命理当得到敬重。我从伙房里取出一大块牛肉扔过去,它并没有领我的情,依旧用绿莹莹的眼睛仇视地盯着我。然后,绿光不见了,隔了好久, 远远的夜空里传来它尖利的嗥声。

儿子,这就是狼。当你们引吭高吼那首齐秦的歌时,我真忍不住想对你们说:“小崽,我才是匹来自北方的狼呢,可惜你们都视而不见。”

儿子,你命里注定是个男孩子,那么你就必须具备“狼性”,顶天立地, 坚韧不拔,因为你们将在生活的群山峻岭之中,去披荆斩棘,去浴血奋斗。在人生的征途上,你所能依仗的不是别人的提携,或子虚乌有的机遇,而是你坚不可摧的意志。

记住那匹北方的老狼,努力地往前走吧,你的每一个艰苦跋涉的脚印, 都是一篇颂扬意志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