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日子
从少年到青年
曹布拉
我去北大荒插队时,还没过 16 岁的生日,那是在 1969 年 4 月。4 月, 江南正桃红柳绿,而北国还冰天雪地。坐上村里派来的马车,眼前是辽阔的雪原,白茫茫无边无际,神奇、美丽,且富有诗意。想到即将开始的人生征途,人人心情激动,忍不住一路高歌,直唱得太阳下山,声嘶力竭,才到村里。
村里早知我们要来,书记和队长率村民敲锣打鼓欢迎我们,场面隆重。但望着人们那黑油油、多处豁口露出棉絮的破棉袄,望着村里一排排草顶土墙的破屋,尽管我们已有思想准备,却也大为震惊,想不到这里的农民生活还如此贫苦。待听了大队书记介绍村里的情况:没有电、没有拖拉机、没有水利设施,一切靠人力、有限的畜力及老天照应。我们的心又往下一沉。因为在杭州时,曾有一个宣讲团到各中学宣讲,说北大荒已实现了机械化和电气化,那儿的人们都是迎着朝霞、驾着铁牛在辽阔的黑土地上放声歌唱,人间乐园似的。当晚,就有感情丰富的女生开始掉眼泪了,次日早晨起来吃饭时,眼圈还红红的。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沉。
最初五六天,队里很照顾我们,派两个年龄与我们相仿的青年领我们干活。活儿是轻活,选选种啦,刨刨粪肥啦,干的时间很短,玩儿似的,便以为北大荒的农民容易当。正好
那两个青年性情活泼开朗,会说会唱,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也挺有味道。
不久,春风劲吹,冰雪消融,春耕开始了,我们毫无心理准备,一下子与社员共同投入繁忙的春耕春种。每天 14 个小时的活于下来,人人两手血泡,累得浑身要散架似的。回到知青点大屋,吃完饭,连衣服也懒得脱。爬上炕去放倒便睡。但似乎只睡一小会儿,便听见出工的钟声催命似地敲响了, 就得费力地睁开眼睛,撑下炕来,昏头昏脑地摸到农具,摇摇晃晃走出来。好一会,才完全清醒,明白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一天又是那么艰苦。
这时,没来之前的那些幻想全消失在机械乏味的劳作中。有一天在地里干活时,我忽然想到:啊!今天正是我 16 岁的生日呀!我已跨进了青年时代的门槛,其标志不是蛋糕和蜡烛,而是两手血泡,一把锄头,想到母亲会在八千里以外为我祝福:她最小的儿子也 16 岁了。我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很想告诉一起干活的所有人: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时,队长叫住了我,说我挖的坑太浅,似有责备的意思。我说:今天是我 16 岁的生日,我想请假歇工一
天。队长“哦”了一下,说:“那你就是大人了!我 6 岁就下地干活,你 16 岁才干活,是晚了点儿。”
我愣了一下,好久才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不错,他与我一样都是人。只不过我生在城里,他生在农村。我没吃过什么苦,稍遇困难便以为是苦了。而艰苦与贫穷跟他与生俱来,相随相伴,他习以为常,也就不觉得怎么苦了。他 6 岁时就
两手血泡,我 16 岁才两手血泡,又有什么可不平和怨愤的呢?
不久,我就能熟练地使用各类农具,手上也有了一层硬茧。很多年后, 当别人问起我北大荒那段生活苦不苦时,我总是回答:好像也不怎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