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梦想

程黧眉

我想每一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都曾经有过美丽的梦想，也许他无法表达出来，也许他并不想表达他只是憧憬那样一个梦。那个梦是什么？在我那时的心里，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就是文学——我做过作家的梦。

在我做作家梦的时候我还成不了作家；但是我不再做作家梦的时候，人们却称我为“作家”，这里面有一个有意思的过程。

小的时候，家里面有许多书，不过那些书大都是“文革”时期出版的， 都是很模式化和政治化的，但是毕竟能够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我就钻在书堆里，整天做着作家的梦，发誓将来一定要让我写的书摆在书架上。

于是我就在每天的晚上偷偷地写小说，因为害怕家里人看见，做贼般地紧张，握笔的手溢出了汗。

那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我用 3 天时间写成了一篇小说，小说的名字叫《大院的早晨》，内容是一个叫“蒋复礼”的坏人，拉拢腐蚀青少年的故事。当时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提倡“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因为生活中并没有出现过书上所写的“阶级敌人”，我便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假想敌人，表现形式就是小说里的反面人物蒋复礼。蒋是蒋介石的“蒋”， 复礼是孔夫子“克己复礼”的“复礼”，那时正是批判“孔老二”的时候， 于是在这篇不足 5000 字的小说里，少年儿童与蒋复礼开展了激烈的斗争，最终是正义战胜邪恶，阶级敌人低头认罪。

小说写完后，我拿给父亲看。记得是傍晚时分，父亲的一个作家朋友来家里作客，他看了之后大为赞赏，认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小说实在难得，并极力怂恿也是作家的父亲送去发表，但不知父亲是有意或无意， 他没有那样做，这篇手稿就被锁在了我少女时代唯一的抽屉里，一直跟我长大。

从那以后我不再做作家梦，而是与其他孩子一样，上学、玩耍，经历了成长的烦恼，然后上大学，参加工作。

十几年过去了，我又开始提笔写作，但是这时，我不再有当作家的冲动， 因为我做了文学编辑，对作家不再有神秘感，我写作的目的，不再是成名成家，而是内心里有了写作的欲望。

而恰恰在这时，人们称我为作家。十几年后我在一堆旧物中看到那篇少年的手稿，心中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有意或无意，也充满了对他的感激之情。以编辑的眼光看，除了小说中有当时的政治背景以外，从艺术上说，那

实在是一篇不错的小说，无论是人物形象，或语言，或结构，都达到发表的水平，如果那时这篇东西若发表，会改变我的少年生活，也许会极早成名， 但是，也会使我极早地成为写作机器。通常，小孩子的优点会在大人的捧杀中丧失，而孩子是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所以我非常感谢我的父亲保护了我那普普通通的少年生活。

我要强调的是，一个人的青少年时代是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口，每走一步， 都可能影响到人的一生，而普通青少年的正常生活，确确实实是极重要的， 尤其是对于作家来说，你能够理解普通人平实的生活，体会到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苦难和艰辛，你才会有触动灵魂的独特感受，那么这便是一个作家的财富了。

而写作，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青少年时代，是心理和生理趋于成熟的时代，也是求知欲最旺盛的时代，还是生活积累的时代，这个时代对于未来作家的形成有着重要的意义，那么在这个时期多读书，多思考，再加上天赋和勤奋，当一个作家并不难。

与其说我的父亲阻止了我少年时代的作家梦，不如说他成全了我的梦想。我非常怀恋我的青少年时代，它让我充满幻想，又能够真实地生活。

程黧眉女，祖籍江苏，生于黑龙江。1984 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现任职于中国青年出版社《青年文学》编辑部。近年在全国报刊发表散文数十万字，作品多次获奖并被《新华文摘》、《读者》、《散文选刊》等转载。出版有散文集《如期而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