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位文学老师

李少白

我的工作单位毗邻一所少儿图书馆。每当一群群捧着新书的孩子,从门前雀跃而过的时候,我总免不了久久地打量他们,真想从他们身上分享一份欢乐。

是的,现在的孩子真够幸福了,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哪里见过什么像样的书!

我生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屋后是山,开门见到的还是山,山里不产书, 家里就很少有书了。当然,在我的记忆中,家里也有过 4 本书。一本是放在碗柜上的《黄历》,都是专门讲年月季节的。另外三本是用饭粒粘补起来的, 只有几页的书:一本叫《三字经》,一本叫《百家姓》,一本叫《增广贤文》。

大约在我刚刚学会讲话不久,祖父就教我背“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一类文章。背来背去,我也不知道文章里讲些什么,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因此,那时候我常常躲着爷爷,却老爱缠着奶奶。特别是奶奶搬出她那圆圆的小竹盘子,坐下来纳鞋底、补衣服的时候,我就喜欢搬一张小板凳,依偎在她的膝前,听她讲那动听的故事,唱那有趣的歌儿。别看奶奶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唱的歌谣比爷爷要我背的文章有趣多了。什么“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呀,“萤火虫,飞过拢,借把锁, 锁大门”呀,“白兔崽,脚尖尖,提壶酒,送娘边”呀,又好听,又好唱, 我跟着念一两遍,就能背出来。

我的第一位文学老师 - 图1那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首“月亮粑粑”的童谣。一个炎热的夏夜, 家里人都坐在门前的草坪上乘凉。草丛中蟋蟀“ ”,禾田里青蛙“呱

呱”,不知疲倦的山溪,在屋后漏漏流淌⋯⋯奶奶一边摇着大蒲扇给我赶蚊子,一边轻轻唱起来:“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她这一唱,好像给平静的湖中投下一颗石子,周围的婶婶、姨妈们也带着她们的小宝宝接腔了: “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糍粑跌到井里, 变只蛤蟆⋯⋯”这个唱一句,那个接一句,动听的歌谣连成一串,随着习习的晚风飘荡。夜空中,萤火虫时隐时闪,一轮圆月在淡白的云朵中慢慢穿行⋯⋯

当时,我想了些什么,现在记不得了。可是,后来回想起那时的情景, 脑子里总闪现出一幅迷人的图画。那闪烁的星辰,弯弯的月亮,历历在目, 那和谐的音韵,爽朗的笑语,缭绕耳边。歌谣的世界原来如此之美,魅力竟这等神奇,诗的种子就这样落入我的心田。

随着年岁的长大,我接触到的歌谣更多。小伙伴玩游戏,有“牵羊买羊” 的歌;叔叔们下田,有“赤脚双双来插田,低头望见水中天”的歌;娶新娘办喜事,有“新娘新哥,端茶我喝”的歌;哪怕是死了人,哭哭啼啼的,晚上还要唱“夜歌”,这“夜歌子”还特别好听,我常常挤在人群里,听到月亮偏西还不想回家⋯⋯

长大了,离开了这小山村。到外面世界一看,我既知道了这山村的贫穷, 也感觉到了这山村的富有。它出产的东西不多,却盛产歌谣呀!这不也是一个聚宝盆吗!小时候,我读的书虽然很少,但却有幸读到了这本终生受益的大“书”了!它使我对后来接触的诗和其他文学作品,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我一捧起书,就感到它有一种魔力,将我紧紧地吸住,就不想放下了。

读的书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就想写一些东西了。每当我提笔写童话、写诗歌的时候,脑子里首先出现的总是童年有声有色的生活情景。那情趣、那意境、那音韵,不知不觉从笔尖流出。“真诗在民间”,那里是我生命之源, 也是我文学的创作之泉啊!

因此,当我捧起一本散发油墨清香的新作样书时,总免不了要想起我那不识字的文学启蒙老师,想起我那山花烂漫的家乡⋯⋯

李少白 1939 年生于湖南宁乡县。师范毕业后,在校任教 20 余年。1978

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已出版儿童诗集 7 本,童话集 8 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长沙市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