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着唐诗宋词走来

石河

秋阳暖暖地照着,秋风微微地吹着,豆叶儿沙沙地响着,豆棵上的蝈蝈们吵架似的唱着。一个孩子踽踽独行于一条曲曲折折的乡间小路上,一步步“踏”着唐诗宋词⋯

当年那个孩子正是今天《校园与家庭》的小读者的年龄,而今早已霜染两鬓,手中捧起《老年世界》来了。但当年的情景还宛然在目。

那时我正在一所乡间中学读初中,吃住都在学校里。学校离我们的村子有 30 多里,每逢星期天都回一次家。 30 多里对今天的人们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坐上汽车,“嘟嘟”几声就到了,但那时候不是现在,多数乡下人还没有一睹汽车风采的眼福。 30 多里路对一个孩子的两条腿来说,自然是相当漫长的。更加糟糕的是,当时我们村子里在那所中学就读的就我一人, 在这“漫长”的路途上连一个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伙伴儿也没有。

怎么打发这一段漫长而又寂寞的路途和时间呢?帮了我大忙的就是李唐赵宋的那些诗人才子们。

当时我正如醉如痴地迷恋着唐诗宋词,见一首背一首,肚子里装了很不少。这样多的诗词要认真地“反刍”一遍,也真需要一些时间,这漫长的路途中的难以打发的时间自然找到了用武之地了。于是就一面背诵,一面走路, 踏着唐诗宋词的“起点”迈步:“大”——出左腿,“江”——出右腿,“东”

——再出左腿,“去”——再出右腿⋯⋯

一路上的寂寞感真的没有了,因为有那么多仰视才见的大诗人大词人都纡尊前来,跟我这个永远不曾见于经传的小小的初中生结伴儿,一路同行: 一会儿陪我的是诗仙李白,一会儿陪我的是诗圣杜甫,刚跟少陵先生分手, 大胡子苏东坡又“接班”来了。当时我特别喜欢那位络腮胡子的东坡居士, 感到他的诗词忒带劲,忒对我的胃口。有时背着背着,我的“豪情”也发作起来了,跟着那位“聊发少年狂”的大胡子,货真价实地发起少年狂来。虽然无“苍”可“擎”,无“黄”可“牵”,但也不甘示弱,撤开两条腿,追着想象中的那位“千骑卷平冈”的风流太守狂跑一气,直到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就这样,那漫长而又枯燥的路程和时间在我的脚下神奇地缩短了。肚子里的存货还没倒完呢,排着长队等我“接见”的诗人词人们还没“接见”完毕呢,就——“到站”了。

三年中有多少个星期天,这样多的时间里又能背诵多少首诗词?这些诗翻过来复过去又重温了多少遍?难怪它们都像用刀子刻到了我童年的脑子里。

虽然当年我倒背如流的六七百首诗词,今天多数已背诵不下来了,但它打在我灵魂中的烙印却是永远也磨不掉的。那六七百首当年倒背如流的唐诗宋词成了我——一个文学工作者一辈子享受不尽的一笔精神财富。

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几十年过去了,我总算悟出了两个简单不过的道理——

一个是,所谓事业说到底不过就是兴趣加坚持。一个人不管资质如何鲁钝(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童年时的小伙伴们曾赠给我一个绰号:“嘲巴”。 “嘲巴”,方言,傻瓜也。我当时真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傻事,比如,

为了显示自己非凡的“勇气”,竟然敢从房檐上纵身跳下,吓得底下的大人哇哇乱叫⋯⋯),只要对什么事产生兴趣,并能持之以恒,就总能干出一点大大小小的名堂来。

另一个就是:只要你对什么产生了兴趣,时间总会有的,不管你看起来如何如何的忙。记得“文革”中我在一家纺织厂当码布工,就在紧张的清点、记录那些“班次”、“车号”、“日期”、“长度”间隙中那点硬挤出来的,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空档”里,我也能“吞”下一个英语单词。

童年如梦,至今我还忘不了那条曲折的乡间小路——我就是从那条小路上,“踏”着唐诗宋词过来的⋯⋯

石河山东省寿光市人,1940 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副主席,新疆生产兵团作家协会主席,《绿风》诗刊主编,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出版有《飞檄集》、《石河讽刺诗选》等诗集 5 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