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兴趣的缘起

姜贻斌

我之所以喜欢上写作,肯定是受了我二哥的影响。我读小学的时候,读初中的二哥就开始写电影剧本了。他那种勃勃雄心和拼命写作的情景至今仍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这写作肯定极有意思,不然二哥为什么那样入迷呢?

初中毕业后,我便到农村插队去了。其时,我尚无写作的想法,我只是天天写点日记。那个时候,除了白天的劳动之外,根本看不到什么书,生活十分枯燥而单调。

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个农民家的楼上翻出一本书来,这是一本外国小说,叫《活着的姑娘》。我至今也没有查出这是哪个国家的作家写的,作家的名字也记不清了,但书名和其中的一些细节我还能够清楚地记得。那本书大约有 30 万字,我一口气把它看完了,书的内容深深地震撼了我

的心灵。那是一种多么巨大的震撼。它让一个远离父母的 17 岁的青年读完后半天仍沉浸在小说之中,回味不已。我想这大约就是艺术的魅力吧?

面对贫瘠而苦涩的生活,面对单调而默默流逝的时间,我捧着这本《活着的姑娘》,突然想到,我为什么不提起笔来写作呢?于是我真的开始学着写东西了。

我住在队长的楼上,房子较大。我别出心裁地牵着一根麻绳,然后用铁丝做几个小钩子勾着一迭纸,分门别类地写上小说、散文、言论、诗歌。我把写好的东西挂在麻绳上面,像晒着的一排白色的尿片。我在给自己营造一个丰富心灵的氛围,我也尝到了我二哥写作的那种入迷的快感。如果说我的写作从小受到了我二哥的影响,那么《活着的姑娘》便是我写作的激发点。我那时候的写作完全是自娱自乐的,我只是让自己在艰苦的劳作之余有

一点心灵上的安慰而已,我没有向什么报刊投稿。村子里的后生们看见我写了一串一串的稿子,都说我今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作家。我只是笑笑而已。我有这个想法,但不敢说出来,我知道当一个真正的作家谈何容易。我看见我二哥从初中写起,写到中专,再写到工厂,那么多年了”也不见一个剧本被搬上银幕。我行么?

但有一点,我对当不当得成作家这个问题,考虑得不多,我只是孤独地坐在昏黄如豆的油灯下,默默伏在桌子写着。白天劳动,若是车水,我也趁着半个小时的休息回楼上去写。

我家那时经济很紧张,父亲被批斗,关进了“牛棚”,每月工资只发 35

元。可这 35 元钱要养活一家子人。我所在的生产队,由于缺水,常年干旱,

收成很差,每个工只值 8 分钱。我当时只有 7 分工,干一天,只有 5 分 6 厘

钱。每个月,母亲都给我两块钱,可我不忍心要这么多,每次只收下 5 毛钱。我每夜写作,要点油灯,可我买不起煤油,但没有灯又怎么写呢?我的两个同学插队离我不远,大约 4 里路。我每次碾米都要上他们那里去。他们住在楼上,楼下是碾米机房,他们上下楼都要经过机房,一到夜里,机房无人, 只有他俩在楼上,桌上的油灯很大,冒出一股股浓浓的黑烟。我问他们,你们烧的什么油?怎么这么大的烟?他们指指楼下,轻轻地说,偷的柴油。我说,我也偷点好吗?他们点点头。于是,我像个贼似地下楼去了,用空酒瓶在柴油桶里灌柴油。我悄悄地提着油瓶回家,我很兴奋。我可以省下钱不去

买煤油了,有柴油陪伴我在桌子旁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的夜晚。柴油的烟很大,呛人,我常常呛得大声咳嗽,蚊帐也被熏得黑黑的,可一想它是用不着花钱的,心里对柴油的诅咒又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我就是这样不停地写呀写呀。离开农村时,我写了一大堆稿纸,什么稿纸都有,除了四方稿纸,还有信纸,烟盒纸,各色没有格子的纸。我呆呆地望着它们,那上面有我在两年半的时间里写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我本来想带着它们走进我挖煤的矿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划燃火柴,一把大火将它们焚烧了。它们在大火中痛苦地缩蜷着,呻吟着,在向我哭诉着什么。望着这些由我亲手写满了文字的稿纸渐渐地化为一片灰烬,我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我后来才知道在我那个年代里写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文字,它对我的写作毫无用处。它仅仅起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作用,那就是我虽然写了那么多干巴的文字,但培养了我写作的兴趣和毅力,我写作兴趣的缘起应该属于那些文字。但对一个写作者来说,这个弯路未免走得太大了。但是,在那 10 年浩

劫的年代里,百花凋零,我一个 10 多岁的青年,谁又指望能写出什么有意义的文字呢?

姜贻斌 1954 年出生于湖南邵阳。初中毕业后,下过乡,做过矿工、教师、新闻干事,现在《文化时报》任编辑宣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作家协会理事。发表小说、散文 150 万字,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窑祭》、《女人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