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与我

洪丽玉

我最早接触写作是在小学,那时,书法和作文是我最风光的本事,每学期的学艺竞赛,我拿回一张张奖状,同学们羡慕的眼光,让我神气活现极了。

六年级时,有一次县府派督学来视察,正巧我们在上国语课。督学笑容面满地踏进教室来,告诉我们,国语能力的重点,不应该只是会背会念,而是要能够学以致用,并且贴切地表达心中的感受。说完后,要我们以一句话来形容“冷的样子”,同学们都非常错愕,因为除了有多位县府人员在场外, 校长也在旁陪随,使我们有“如临大敌”的压迫感。大家正不知所措时,老师要我们上台,把写好的句子抄在黑板上,让大家互相比较欣赏。有人写“北风怒吼”,有人写“大风呼呼地吹”,而我写的是“冷得我的牙齿上下不停地打架”。他逐句解说,对我的句子赞誉有加,认为我才是真正表达出“冷的样子”。离去前还特地走到我的座位旁,摸摸我的头,很和蔼地说:“不错!好好努力,将来在写作上会很有成就。”这句话给我很大鼓励,提升我对写作兴趣。可惜至今我还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可言,真是愧对他的赏识。

进入国中,每学期的学艺竞赛,仍然是我表现的机会。高中却因为升学压力,这些功课以外的兴趣,就被视为“不务正业”。直到毕业前,教我三年国文的涂老师,特地叫我去“个别谈话”,说我的写作能力很好,要继续努力。这份特别的关怀,使我倍感珍惜。然而进了大学后,逍遥自在的生活, 将日子点缀得多彩多姿,已经将“写作”忘得一干二净了。

接着,生活步调紧凑,写作一事,似乎离得好远好远。直到 1991 年,那是我生命中最特殊的一年,在得知左眼球后方长瘤,却找不到医院有这个开刀病例时,我在万念俱灰下,想到距家最近的海总医院,于是写信向眼科朱主任“求救”。他深受文字感动,毅然答应暂以针药抑制。两个月后,帮我找到三总医院的陈医师,陈医师有过一次类似病例的开刀经验,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经过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后,我重获生命的喜悦,才猛然惊醒,生命是如此无常,岁月是如此有限,如果我再不把握现在,将会愧对重新赐给我生命的两位恩人。于是,在无限感恩的心情下,我以《杏林温情》一文参加台湾区征文获奖,和首奖只是两分之差,带给我无比振奋;加上每次见面,朱主任总是亲切的一句:“最近写作了没有?”如暮敲晨钟般,敲醒我久沉的写作兴趣,于是勤快动笔,在几次侥幸得奖后,又拾回昔日对写作的热爱。

事实上,很多人的写作兴趣和我一样,是在青少年时期就已经萌芽,然而长大后,能够持续下去者,为数并不多。以台湾来说,因为功利观念盛行, 写作又是极为无法“获利”的事,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以写作为正业。除了屈指可算的少数作家,因为名声响亮,书籍畅销,能够以写作为生外,其他作家几乎都有工作,写作纯粹是“副产品”而已。然而,从事业余写作的人仍然如过江之鲫,而且乐此不疲,因为写作的乐趣无穷究,透过文字流露, 纾洩内心感受,使人看到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另一面;还可以反映时下万象, 虽然不能说是“社会见证”,但至少记录下自己的生命历程,为来日储藏无尽的回忆。

写作的路子很漫长,不能一蹴而就,它是经验的累积,也是耐心和毅力

的磨炼。在学习阶段里,唯有透过“多看”与“多写”,才能摸索出属于自己的方面,虽然这是耳熟能详的陈腔旧调,却是写作的不二法门。对有意写作的人来说,学习,是必修的课业;谦虚,是必须的涵养,两者相辅相成, 因为“谦虚”的人才会永续“学习”,透过不断学习,内涵更见丰富,这才是读者的福气。

至于“成名”两字,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有人写一辈子,仍然“名不见经传”,这是稀松平常的事,不必为之丧志,如果写作是为了成名,就如给自己加上千斤重担,压力的沉重,会使写作成为负荷,那就毫无乐趣可言。我见过有些人为了迅速成名,不惜找关系,自我膨胀,甚至落到“掌声”变成“嘘声”,使人耻与为伍,这是很可悲的。为了成名,丧失应有的格调, 我常讥其为——用“无格”稿纸写作。东汉崔瑗“座右铭”内有“无使名过实”,不但是做人原则,写作者也应引为惕,如果一味追求虚名,写作的意义就荡然无存。

无论将写作当成职业也好,视为兴趣也罢,所发表的作品都应该要能激动人心“向上”及“向善”,我们不敢以肩负“文学使命”自居,但是如果能够引导读者走向良善之路,哪怕只有一句话救了一个人,那也是可喜的, 何况西谚有句:“这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丑恶。”多一篇美丽的文章,这世界就多一分可爱。

虽然,我常因俗事缠身而疏于写作,也曾因为懒散而停笔,但是,写作带给我许多乐趣,也是我精神寄托,我相信,我会持续下去。

洪丽玉 1956 年生于台湾彰化,静宜大学中文系毕业,从事儿童作文教学

近 10 年。写作以散文为主,曾获文艺散文奖,台湾地区征文散文奖,青溪文艺散文奖,省新闻处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