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少年儿童报刊百卷文库

文学花树

卞 卡

厚实的秋季,天成熟了,蓝得欲滴;山成熟了,黛青更为凝重;江湖成熟了,绿得比任何时候都透彻;大地成熟了,金色的果实铺满原野,爬上山坡⋯⋯

这是《校园与家庭》杂志社为编撰《名作家与青少年谈写作》一书而拟的《约稿函》中的一段文字。应当说,这段文字写得很美,很实在,其本身透出的就是一种意境,让孩子们生出憧憬、追着希望成长。

我并不是名作家,只是一个编龄超过 30 年的老编辑。可能因为长期在编辑岗位上耕耘,便接触许许多多的作者,还有他们的作品。这些作者年龄层次不同,文学功底各异,作品当然就参差不齐,尤其是中学生的稿子,稚嫩是显而易见的。欣慰的是,即使那些稚嫩的稿子,却很有一些透着质朴与灵性,显示出的是作为幼芽的一种力,让这种力冲破土层表面所固有的那种硬的或软的壳,幼芽便枝叶繁茂,甚或长出挺拔的干来。

我是个老编辑,我还是个新作者。老编辑自不必说了,年龄、编龄都在那儿放着,自己不服老不行,别人不承认也不行。说自己是新作者,这是因为我写文学作品 30 多年,虽也有 200 多万字的作品见诸报纸、刊物,虽也出版过几个集子,但每每一篇稿子写完,审读和修改时尽管也增这删那,一旦发出却又不无遗憾。也正是在这时,我想到了众多的初学写作者,无形中便把自己放进了幼芽的行列。我想到了我初始练笔时的情形,我想到了我在文学道路上所走过的路⋯⋯

我的家在农村,很穷。穷的原因是几代人祖居在黄河故道里,那里只长紫荆、鸡肠菜和狗尾巴草,不长或长不好庄稼。家乡解放后我才上学,沿着村中弯弯曲曲湿漉漉的小路,绕过一个池塘,又绕过一个池塘;晚上挑着灯笼去夜读,一串串朦胧的光映在池塘水面上,幻化出一道奇特的风景。村校原为私塾,我上学的前几年已改为普通小学,老师多为本村的,记忆中有三位是县里统一调配去的。可能因为我的年龄偏大,家境又不好,上学不易, 知道用功;也可能因为我还算聪明,这样入校后学习成绩便一直很好,每次考试张榜,名字总名列前茅。我本村的几位老师多为大户子弟,古文底子都很好,毛笔字写得也很棒。不知是有意培养我们的文学兴趣,还是他们较为偏重于语文教学,入校一年后,除正常教学外,竟让我们背起“模范作文” 来,先背初级的,再背高级的。老实讲,当时我们识字并不多,所谓“背”, 只能是生吞活剥,只背其句,不解其意。许多字不认识,老师当场教识字, 并用拼音字母标于字前。这种方法基本上属私塾式的,虽然那时已明令禁止体罚学生,但背不好照样罚跪、罚站甚至挨戒尺。我就有过如此不体面又忍受疼痛的经历。但是,应当承认,在我不足三年的初小学习生涯中,确确实实背了不少“模范作文”,并被逼摘录了许多所谓好的词语、句子和段语, 还生硬地将摘出来的东西塞进每日和每周一次的日记、周记里。今日想来, 那些做法未免幼稚可笑,但敢肯定他说,那正是对我文学的启蒙,对我以后走上文学路,谁能说不起一定作用呢?

同样因为穷,初小毕业我就辍学了,在家帮寡母侍弄庄稼。在那之前, 我的一位老师已调往 10 里外的一所完小任教,半年之后,他说服母亲让我跟他去读五年级下期插班生。我去了,成绩依然很好,因而高小毕业后便并不

费劲地考入省城一所重点中学。

由于读小学时背了集了那么多好的形容词、句子和段落,初中作文时我便拿来去套;不是生硬地去套,而比较巧妙地围绕老师所出的作文题去联缀, 联缀中再改变字句,以做到不留痕迹。没想到教语文的老师竟那般肯定我, 褒扬我,在讲评作文的课堂上,大声朗读我的作文,除号召全班同学向我学习外,还让我组织一个墙报组,定期在墙上“出版”我和我同学的作文。我很乐意地去做了,那个名为《灯塔》的墙报专栏出了好多期呢!

我对文学的兴趣和老师的鼓励,在我则成了一种良性循环。学校图书馆藏书很多,课之余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读文学类书刊,这对我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补充。比如我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蛇》、《保卫察里津》、

《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母亲》、《保尔·柯察金》、《绞刑架下的报告》、

《冈察诺夫》、《彼德大帝》等,使我的眼界一下子开阔了,知道了外边竟是那么一个缤纷的世界;同时也被书中的一个个人物和故事所感染、所打动! 比如我读《铁道游击队》、《新儿女英雄传》、《吕梁英雄传》、《红日》、

《子夜》、《家》、《春》、《秋》、《狂人日记》、《阿 Q 正传》等,不仅为书中所写的英雄行为而赞叹,亦为悲剧人物的人生命运而哭泣!

我从书中汲取营养,也从书中捕捉与追寻我的梦。如实讲,我高中并不偏科,而且比较喜欢数学和生物,我原本想学医的,但对我很是了解并连任我三年班主任的老师却没征求我的意见把报考表由医改成了文。他或许是对的,时至今日,我们谈起此事时,他不后悔,我流露的则是感激。

大学四年,实实在在地读了四年书,结合文学中的教程,从先秦西汉, 到魏晋南北朝,到唐宋元明清,到“五四”,还有原苏联、西欧、拉美、亚非那些代表作家的代表作。不可能读深读透,得到的只能是一个轮廓,然而这很重要,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奠定了我从事文学编辑和创作的基础。真正开始学写作品是我到了工作岗位之后。我生活和工作在一群老编辑、老作家中间 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没什么成功的经验可谈, 不能忘记的是刻苦,还有不怕现丑。白天的劳累和晚间的苦熬在我身上不知多少次重叠出现;稿子发表后的喜悦和接到退稿后的苦恼于我都显得淡然。

文学这碗饭很多人想吃,而真正吃起来又总是不那么容易。这不当紧, 有志于文学的人,执着追求后面藏着的往往是一棵璨然的花树!

卞卡 1939 年 3 月生于河南省原阳县,1963 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 当编辑至今。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理事,河南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散文选刊》主编、编审,河南省优秀专家。出版有报告文学《火红的英雄花》;散文集《采桑女》、《花信风》、《大地风流》、《雪飘雪落》等。其中《大地风流》获河南省第二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