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英雄路》
列入“当代名家随笔丛书”的《大地散步》有一幅张承志的肖像插图, 这幅肖像带给我强烈的心灵震荡而又感到难以言说,在这样一种状态中我想做的事就是重新阅读张承志的另外一部散文集,列入知识出版社《当代中国作家随笔》丛书一种的《荒芜英雄路》。由柯灵先生作序言的这套丛书,是90 年代散文丛书中上水准的,在这套丛书中,韩少功的《夜行者梦语》也可圈可点。在此之前,我和其他文学界的朋友一样,更多关注的是张承志的小说,并且在他身上寄托过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些梦想。我读到了但并没有看重他的第一部散文集,列入作家出版社“四季文丛”的《绿风土》。张承志在《荒芜英雄路》的《作者自白》中说:“回忆起来,这本随笔集以前的我,弱似一片枯叶却经历了思想的许多巨浪狂风,甚至我并不认为有哪一个人具有与我匹敌的思想经历。”我不十分赞同这句话的后半句,但我确实认为这本随笔集是张承志思想历程中的一座“里程碑”,而它又始终是和 90
年代中国思想文化界这一大背景联系在一起的。张承志在听着 1993 年的钟摆声时,不能预知自己的思想会走到哪里;无疑,他后来又走了一程,但他的起点和思想的基本轮廓则是《荒芜英雄路》。本书编者作的内容提要说:“全书辑入作家近年来创作的随笔 40 篇,旨在反映他近几年的生存状态和创作背景。生活的磨难和心灵的煎熬,化成了《荒芜英雄路》、《芳草野草》等篇章;出自生命对自然的感应和作家内心迸发出的呼唤,《心灵模式》、《神不在异国》等充满力度的文字就极具穿透力。作家毅然走出世俗,走出虚荣, 走入茫茫的黄土和广阔的天地间,在理性和情感的冲撞下,抖出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这是理解张承志和《荒芜英雄路》的一个角度。那么,其“旨” 究竟在哪里呢?我以为,不在反映他近几年的生存状态和创作背景,而在强化作家自己独立地做人,独立地思考、创造和战斗的声音,或者说是表现他意在“独立地树立起一面旗帜”思想呐喊。张承志对他的周边状态和背景不无情绪化的否定,对现实状况因果关系的揭示也甚至有本末倒置的倾向,对终极关怀途径的选择也未超越历史的预设,等等,这些都使张承志和他的思想一时间成为争论的焦点之一。现在虽几近疲倦式的平静,但深究下去依然是剪不断理还乱。就我自己而言,“荒芜英雄路”的描述与我视界中的“背景”无甚大的差异。当然,我在作这样的判断时,并不意味着用“英雄”或“英雄性”对转型中的当下进行“完全”“填充”。具体说,张承志要重走荒芜了的英雄路,文集的全部意义也许就在于:“用一本记录终止自己,并且静静地整理好行装准备再上旅途,是太幸运了。旅人一词的分量在于这旅途无止无尽,和命一样短长。只要活着,我总是面临这跋涉的压力,总是思考着各种大命题,思考着怎样活得美和战胜污脏。对于自己在思想、文学、以及同时代人中保持的这个位置,我开始重视和自以为荣。”(《荒芜英雄路·作者自白》)在以前的旧作中,他“曾经独自与下述命题相遇:时代、国家、民族、宗教、教育、真的学问、心的历史、人与上述问题冲突后的境遇、人在中国追求的可能。”张承志检讨自己“在许多大命题上我都自嘲般放弃了前卫意识,用几个句子或几个段落一划而过”,在 90 年代初张承志意识到大命题和小命题都不应当一划而过,应该再接触它们一遍,并且采用了“呐喊”的方式:“我不认为重新回到这些阵地就是重复自己。思想的悲剧是它首次问世时缺乏传播,而它的前卫性又太忌讳重复自己。宣言是呐喊,
而且是有强度的呐喊。不应该过于看重习惯哪怕是高贵的习惯——只要你握着思想的意义。”张承志躁动不安地发出了他的“强音”,他向别人挑战也事实上向自己挑战。张承志不是一个成熟的思想家,他带着这个时代的局限向这个时代挑战,由此而引发的争论甚至无法说究竟谁“战胜”了谁。而走向 90 年代的散文界,张承志的出现使散文再次与中国社会、文化发展的大小命题相遇,这是重要的;他对生命的辉煌造境,他的极富感情色彩的语言和呐喊的句式与节奏,对贫弱的散文是一次良性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