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缘堂续笔》

丰子恺作《缘缘堂续笔》未单独成书,这当是丰先生晚年的遗憾。从 1971

年到 1973 年,丰子恺常于凌晨时分写作《往事琐记》,后改为《缘缘堂随笔》,

后又改为《缘缘堂续笔》,计 33 篇,生前未能发表。丰子恺 1973 年 3 月 12 日寄“恩狗咬猫”信云:“我定于春分后三月二十五日,同胡治均到杭州。⋯⋯拟多住几天,在那里早上修改《缘缘堂随笔》,修好后,一定先给你们看。” 1983 年版的《缘缘堂随笔集》收“缘缘堂续笔”17 篇,1992 年浙江文艺出版社版《丰子恺散文全篇》收入《缘缘堂续笔》全部散文。虽然 33 篇均已公开出版,但因夹杂在其他作品之中,因而容易为人忽略。写于“文革”,仍以“缘缘堂”命名,其意义非同寻常。再顾及“文革”期间的文学,像丰子恺这样能够疏离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不为时尚左右,能守住性情、品格的作家,真的只是“一小撮”了。读巴金先生《随想录》,约略知道批斗丰子恺的情景。丰一吟曾回忆他父亲丰子恺挨斗的情形:“把他按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并在他的背上浇一桶浆糊,贴上大字报。跪得时间太久,站起来踉踉跄跄,又跌倒了⋯⋯”超凡脱俗的丰子恺遭受到深刻的精神折磨。此间丰子恺致亲友的信,不时表露出渴望“解放”的心情。1967 年 4 月 8 日致广洽法师信:“弟早思退休,奈革命运动中不能申请,故不得不天天到画院办公。将来运动结束,弟自当申请退职,或许受撤职处分(现尚未定案),亦不可知。总之,尽可能退出,以便养老。”1969 年 5 月 17 日寄儿子新枚信:“我们请罪已改为请示,鞠躬取消,身戴像章,劳动废止,与群众混处一起。只欠缺‘解放’二字。由此看来,这不是一刀两断的,而是逐渐逐渐的。近日来,我完全无事,全面交代早已通过。现在天天看别人交代,也快交代完了, 故前途看来不很远了。总有一天将好消息报告你。”然而,这是丰先生一厢情愿。“病照旧,情况亦照旧,荏苒光阴,又近年终。韶华之贱,无过于今日了。”1970 年 11 月 7 日寄新枚的信说:“我逆料,年底总差不多了。何

时才能‘解放’呢?”1971 年 3 月 2 日信说:“传说:中央指示,上海斗批改应早结束,但‘头面人物,勿太早解放。我便是‘头面人物’,所以迟迟。” 丰子恺的“解放”迟至 1972 年 12 月 30 日,这一年《缘缘堂续笔》的写作已进入第二年了。读《续笔》诸篇,感到作者心灵几经折腾后的创伤,文笔已经少了往昔的跳跃,更多了些苍劲。我不知道丰子恺能否挥去现实留给心灵的阴影。但丰子恺在用艺术的方式拒绝阴影中的现实,他饮酒吟诗、诵读陶渊明“酒能祛百病,菊为制颓龄”“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他在写作中回到精神的“缘缘堂”,守在艺术的避难所。《暂时脱离尘世》是他的心境之写真,他认同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小说《旅宿》中的一段话,“我们喜爱的诗,不是鼓吹世俗人情的东西,是放弃俗念,使人暂时脱离尘世的诗。” 他之读陶渊明,就是在“暂时脱离尘世”。说到吟诗饮酒,顺便带一笔,他在 1973 年 3 月的信中曾记一琐事:“我每星期日到附近红房子吃西菜,吃点菜,一只奶油鸡丝汤,一只烙鸡面,一盆杀拉,不到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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