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梦语》
在知识出版社(沪)出版的“当代中国作家随笔”丛书中,韩少功的《夜行者梦语》是最重要的几本之一。但由于种种原因,《夜行者梦语》及韩少功的其他散文未引起应有的注意。在我自己的关于 90 年代散文作家“排行榜”中,韩少功和他的《夜行者梦语》是“榜上有名”的。如果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其理由,那么我想说的是:《夜行者梦语》是 90 年代“知性散文”
的代表作。全书分“我思”和“我闻”两辑,收文 36 篇。“我思”辑中的《文
学的“根”》等是 80 年代文学思潮中的重要文献。在“思”与“闻”中韩少功想要做的是发出“灵魂的声音”。其实不仅是小说,散文的难点也是重新获得灵魂的问题。韩少功和我们都意识到:我们身处在一个没有上帝的时代, 一个不相信灵魂的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中,精神与物欲、艺术与技术、善良与罪恶成为韩少功言说时的基本视角或尺度。韩少功对“语言”充满了兴趣,
《马桥词典》是这种兴趣最浓郁的表现。《夜行者梦语》之《作者自白》是从“语言”的维度探讨现实中的精神问题,探讨使心智从语言困境中解放出来的必要。在对语言的“清查”中韩少功发现:“主观已被客观浸染,客观已被主观渗透,所谓真实已无家可归,只能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流浪。”“善良中有罪恶的潜伏,罪恶中有善良的隐存,所谓美好亦无家可归,亦只能在地狱与天国之间流浪。”他是“虚无”的,但并不放弃“理想”,他“武断” 地相信:“真实与美好并没有死亡。作为对人类的终极关怀,它们是语言这位流浪者在永无锚地的的航途中吟唱的童谣,温暖而灿烂。”在《乡关何处》中我曾经作过这样的比较:“张承志是圣战的斗士,张炜是行吟的诗人,史铁生是微笑的菩萨,而韩少功是沉思的哲人,是作家中的哲学家。”在哲学背景上韩少功也许更靠近人本主义。韩少功与张承志一样执著,但他在发出灵魂的声音时是理智而又低调的,张承志充满激情地宣谕,韩少功“多嘴多舌地沉默”。在张承志,我读到是的痛苦与自信;在韩少功,我读到的是矛盾与怀疑。韩少功说,我所说的我并不那么相信;又说艺术家说:我虽然相信我的话,但面对时空无限的心界,我只能不那么相信。韩少功似乎时刻在警惕语言对心智的困扰。他的知性使我再次想起吴亮的《韩少功的理性范畴》。吴亮分析道:“韩少功是入世的,同时他又是脱俗的;他是充分现实的,同时他又是真正地虚无的。他的悲观主义和博爱精神有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他会残酷地透视人性中的病态,刻毒地攻讦人的时髦仿效,也会热忱而通达地原谅人的各种现代过失。”“在他的冷漠底下仍流着炽热的人情,在他的超人道之下仍有着宽厚的人道,在他的虚无里仍包含着对世俗事务的执着看法,在他的静观中依旧透出他难以更改的是非好恶标准。”当然,《夜行者梦梧》时的韩少功已经少有对现代过失的原谅而多了一些焦虑,多了一些对人世无限感和永恒感的渴念。1995 年在《读书》第一期上发表的《心想》意味着韩少功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成熟,也佐证了我所提出的一个想法:散文是知识分子最为自由与朴素的存在方式。他期待着人类精神的新的圣诞。他矢志“用心血和心魂,用一生中全部怦然心动的回忆和向往”去招魂。我很兴奋但不无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