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领班带着红胡子厂警扑向车间抓窃贼,刘国钧急中生智翻越围墙脱 了身

史载:1914 年 6 月 28 日,一个鲁莽的南斯拉夫青年发射了震动世界的几颗手枪弹。奥地利大公弗兰西斯斐迪南和他的妻子驱车穿过萨拉也夫的街道时被射中身亡。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就这样点着了。欧洲列强们都卷入到这场大战中去了,中国出现了一丝喘息的生机,帝国主义列强因战争减少了商品输出,甚至因此而增加了食品、日用品、纺织品的进日,给中国的民族资本发展创造了百年不遇的大好时机。万里跋涉到达延安的毛泽东这样回顾这段历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期,由于欧美帝国主义国家忙于战争,暂时放松了对于中国的压迫,中国的民族工业,主要是纺织业和面粉业,叉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常州,中国的纺织名城。

从明、清以来,常州一直是全国著名的棉、布集散地,手工棉纺织业十分发达。鸦片战争后,洋纱洋布开始大量涌入我国。1893 年薛福成上奏朝廷《强邻环伺谨陈愚计疏》中指出:“近年洋货骤赢,土货骤绌, 中国每岁耗银至三四千万两,则以洋布、洋纱畅销故也。盖其物出自机器,洁白匀细,工省价廉,华民皆乐购用,而中国之织机妇女束手坐困者,奚啻千百万人。”

一家一机的家庭纺织无法与国外的机器大工业匹敌,就是前店后坊的手工场坊也相形见细,唯有师夷之长技,采用新机器,才能奋起直追。

欧战爆发后,民族工业获得了生机。抓住这一机遇,实现机器纺织。1916 年春天,由蒋盘发、刘国钧、刘玉森等集资 9 万元组建了大纶纺织

股份有限公司。因布厂投资小,蒋盘发在家乡办的布厂又积累了经验,因此, 他们第一步办起了大纶机器织布厂,置木机 160 台、英国曼彻斯特铁机 80 台。最为值得骄傲的是引进了一台蒸汽引擎,实现了动力牵引和铁机织布。这是常州现代纺织业的开始。

现代化的工厂办起来了,但对管理者来说,却是一次新的考验,刘国钧对商业已经很熟了,但对工业管理和现代纺织技术,还是门外汉。

尽管他身为公司协理,但他却虚心向工人,向一切内行的人们学习。他请来原蒋盘发办的裕纶布厂的技术骨干张机目,为他讲授电机带动铁机的原理,并认认真真地记下笔记。

他穿起工作服,在浆纱、穿棕、织布、整理等车间做帮手。一边做、一边记,很快就掌握了这些工序的工艺要求和特点,下班前,还要向工务长、领班、司务等人请教。他把工厂当作了学校。他既是老板,又是学生,力争尽快成为合格的企业管理者。

但工厂毕竟不是学校。新生的机器纺织厂须在残酷的竞争中立稳脚跟。为了站稳市场,大纶布厂确定生产市场上最为畅销的阔幅斜纹布。但试制的结果:疵点多、稀密路、歇梭多。

蒋盘发取过试织的布,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久,市场就反应出来:大纶的布卖不出去,欠的钱越来越多。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说是大纶的机器买人家旧的,上了当。

但刘国钧不信,他问道:“蒋兄,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蒋盘发无奈地摇摇头。

刘国钧知道:工业与商业之最大不同,就在技术上要领先。他大胆向蒋盘发进言:“我去上海,把技术搞到手。”

蒋盘发叹了口气:“现在织斜纹布技术最好的是英商怡和纺织厂,人家如何肯将这秘密示我?”

刘国钧坚定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附在蒋盘发的耳朵边说: “有这三策:一是学,以礼相见、诚恳求学。如若不肯,则实行二策:买。如果买不到的话,那就只好是⋯⋯”他伸了伸手。

蒋盘发摇摇头,说:“你是协理,万一弄出事来,有失体面的。”

刘国钧却着急地说:“蒋经理,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看着工厂倒下去吗?” 蒋盘发无言,怔怔地望着刘国钧。

刘国钧乘火车,前往上海。

上海,是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帝国主义的租界内,即藏污纳垢,也带来了中国民族工业所急需的现代工业的技术。

刘国钧西装革履走进了怡和纺织厂,英国老板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听这位年轻的中国小伙子说明来由后,重重地吐了一口雪前烟,用“洋泾浜” 的中国话说道:“NO,NO,你们中国人,摇摇这个还行。”他做了一个手摇纺车的动作。“但搞机器,你们不行。”

刘国钧强压着胸中的火气,笑着说:“我们买你们的技术行不行?” 英国老板翻了一下白眼珠子:“哦,那对你来说,会是个天文数字,你

买不起的。”

这话一说完,在场的英国人和中国买办都轰地笑了起来。受到这番奚落,刘国钧气愤地走出了恰和纺织厂。

一连 3 天,刘国钧围着怡和纺织厂转悠着,思考下一步的策略。空手回

去是不行的,但这高墙围着的工厂,又如何能突破呢?

苦思不得良策,他坐在杨树浦的茶馆里,独自喝着苦茶。

茶馆老板看他来了 3 天,都不像旁的茶客那样欢声笑语。便主动问道: “老板,侬有心事哦?”

刘国钧坦言答道:“我是常州大纶纺织有限公司的协理,此次来沪,是为了解决我公司的大纶布厂的斜纹布技术,特意到怕和纺织厂来洽商,但被英国老板奚落一番。我赌下一口气,非把他们的斜纹布技术搞到手不可。”茶馆老板听后,点点头,说:“外国洋鬼子就是想永远骑在我们中国人

头上,他们哪会肯把技术给我们。”

刘国钧呷了一口茶,说:“我是决心摸进去看看,非把技术搞到手不可。”茶馆老板摇摇头说:“你没看到恰和厂的围墙那么高?门口还有印度巡

捕帮着站岗。工厂进去都要验号衣,搜身,难哪!”

刘国钧问道:“那你能帮我找到一个里面的工人吗?” 茶馆老板想了想,说:“我尽最大努力,帮你想办法。”

第二天,茶馆老板带来了一位李师傅,泰兴人,在怡和纺织厂做工。茶馆老板是通过一名机修工才找到这位李师傅的。

刘国钧让李师傅借给他一身号衣,带他混进厂里去。

李师傅颤抖地说:“要是给英国人发现了,可就不得了。”

刘国钧笑着说:“不会的,我们中国人一样的眼睛、鼻子,英国人哪分得清。”

经过再三劝说,李师傅总算应允下来了。

刘国钧脱下西服,换上工装,外面再套上了一件恰和纺织厂的号衣,跟在进厂的工人后面,不慌不忙地混进了怡和厂的浆纱车间。

第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顺利过关。

第三天,进展到第四道工序时,一名英国领班忽地对这张圆圆脸的中国人发生了兴趣。当他断定这不是车间的工人时,他返身就去叫厂警。

工人们发现英国领班领着大胡子印度厂警正向车间跑来,慌忙通知刘国钧逃跑。刘国钧在尖利的警哨声中,迅速跑出车间,来到厂墙下,一个鹞子翻身,便从围墙上翻出厂外,迅速跑向远方。

刘国钧险些被英国人抓住,但借给他号衣的李师傅却遭到毒打。

刘国钧当晚提着两只老母鸡、鸡蛋和其它营养品,来到了杨树浦的棚户区,找到了李师傅的家。

当刘国钧低着头跨进低矮的窝棚时,只见李师傅躺在木板床上呻吟。刘国钧坐在床头,握着李师傅的手,说:“李师傅,我连累你了。” 李师傅轻声说道:“不要紧,我会挺住的。”

李师傅的妻子却在一旁哭道:“刘老板,我们一家就靠他,可他不但打伤了,还被厂里开除了。我担心⋯⋯”说着,更加悲切地呜咽起来。

刘国钧转身对李师傅家人说:“请你们原谅国钧的轻率,造成如此后果。但也请你们放心,我刘国钧有饭吃,决饿不到你们,李师傅的所有医疗费用, 由我负担,误工的费用,也由我厂负担。”

一听这话,李师傅艰难地坐起来,握住刘国钧的手,说:“谢谢你的好意,只要我挺过这一阵子,我还要帮你解决斜纹布技术。”

刘国钧也深为感动:“你现在养伤要紧。”

“我虽然拿不出配方,但我伤好后就去常州教你们。”

一个月后,李师傅伤愈,即到常州,并指着他身后带来的一位师傅,笑着对刘国钧说:“他叫毛毛,听我说了你们厂的情况后,主动要来的。”

刘国钧喜出望外地问道:“你是?”

毛毛说:“我听说英国人那么坏,气坏了。我帮你们看看,包你们好。” 说完,就来到车间。看过机器后,他肯定地对刘国钧说:“是挑盘问题。我到上海给你弄个旧机器上的挑盘来,包好。”

一星期,他来了,带了个挑盘,装上,果然好了。

刘国钧激动地说:“你不但救了大纶厂,而且是为中国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哟!”

说完,刘国钧掏出 1000 元钱酬谢这位老师傅,毛毛摆摆手,说:“我不能要钱,我并不是卖给你们,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才给你们的。”

刘国钧见推辞不就,便说:“就当是你们来常州的车费和茶资吧?” 毛毛认真他说:“真的不能要,刘老板,一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密,二是

能尽快织出质量第一的布来,为中国争口气!”

刘国钧顿时一脸严肃地仰天叹道:“我若不争过这口气,来生做个大王八!”

不久,刘国钧又到上海又新纱厂参观。这是常州人盛宣怀开的,在这儿, 刘国钧找到了解决浆纱问题的办法。回厂后,他把厂里那位从南通请来的固执的浆纱师傅歇了,自己带着几个人搞起了浆纱工艺,结果,比那位南通师傅做的还好。

织布和浆纱的技术解决后,生产迅速上升。除了弥补第一年的亏损,还赚了一万多元。

但不幸的是,大纶纺织有限公司的董事会却因为成功而开始出现了内部权力之争:小小年纪的刘国钧在经理蒋盘发的支持下,在厂里起主要管理作用,而其余的董事们却坐着空交椅,难免要对厂里决策说三道四。

也许是因为刘国钧年轻的缘故,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处于董事会老人们的反对声中。自己辛勤工作,而且也干出了成绩,换来的却是一片指责之声。导火索是从欧战熄火开始的。根据欧战结束的形势,刘国钧意料到一场

新的工业竞争又将在中国展开。要想与外国资本抗争,必须集中资金,改装机器。大纶布厂尚有手拉木机 160 台,必须改成铁木机。而改造不但需要资金,而且要停车。这种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矛盾,引发了一场权力之争。董事会上,有人指责刘国钧乱花钱。由改造机器筹资说开去,竟老帐新

帐一块算,提出了许多要刘国钧说清楚的“为什么?”,譬如:为什么到上海要三番五次坐茶馆?为什么要 1000 元重金购买一个浆料配方?

刘国钧心中冷笑:事实不是证明了自己的抉择正确吗?但使他意外的是:董事会中目光短浅者居多,因眼前利益受损而指责刘国钧的形成了一片强大的攻势。刘国钧感到心冷,意寒。他明白: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这些事不该由自己来做。这不是对于前途的探讨,而是对于权力的争夺。

以刘国钧的脾气,必将发生一场舌战群儒的论战,但刘国钧却出奇的冷静。

此刻,刘国钧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以己之昭昭,听命于昏昏。拆股,是无可避免的选择。

散会后,他独自一人向青果巷孑孓而行。

当经过新坊桥时,眼看运河中“吱吱呀呀”摇着的运棉船,他又想起了埠头镇上的日子,想起了与蒋盘发和其他兄弟们多年的交情,这一个拆字, 又怎么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