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钧香港遇险,两手空空到达广州又被敲诈,不禁悲从中来⋯⋯

史载:1941 年 12 月 7 日,驻扎在珍珠港的美国海军官兵正携带夫人、女友上岸度周末。日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指挥的舰母编队,以闪电式的突然袭击,将停泊在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和空军飞机炸成一片火海。于是,太平洋战争宣告爆发。美、英先后向日本宣战。日军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占领了东南亚广大的地区。

1941 年 12 月 7 日,香港启德机场。

神色慌张的人们都在向这座繁忙的机场涌来,每当有飞机翩然落下,都引起人们的一阵欢呼。

在这翘首企盼的人群中,就有刘国钧和大儿子刘汉堃。一早起来,他们便打听有无飞上海或重庆的飞机,但回答都是:包机。因传言将有飞机来港抢运人员,他们便抱着一线希望在机场等候。

他们是四天前从上海飞来的。一到香港,他们便发现市民都在囤积、抢购食品,从未打过仗的香港驻军也慌慌张张地将火炮拖出试射⋯⋯一片战前状态。刘国钧后悔不已,要打仗了,自己还一点都不知道,瞎撞到这一片纷乱之中来了。

刘国钧将九龙的寓所交给陈姐看管,赶忙乘车前往码头。不料,港口已空,已经无船进港了。只有一班驶往湛江的客轮尚正待启航。刘国钧想着夫人还在上海租界,急于回上海,便放弃了这最后一班回祖国的客轮,而直接乘船去了澳门。他想,澳门至上海的客轮应当还有可能开航⋯⋯可到澳门一看,到上海的航线也已中断了。

刘国钧面对大海,一片焦急之情,化作了天边翻滚的云海,在海平线上

腾挪起伏。

飞机又落下来一架。刘国钧慌忙挤上售票窗口,对着窗口喊道:“小姐, 小姐,有余票吗?”

可是,窗口却紧闭着。

正在这时,一位穿着裘皮大衣,抱着卷毛小狗的小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对着身后的女佣喊道:“王嫂,你快点哟!”

女佣吃力地抱着箱笼,向机场检票口挪去。

刘汉堃灵机一动,赶忙帮那女佣将箱包提到检票口。女佣向他点点头。刘汉堃向那贵门千金小姐轻声问道:“你还能弄到一张机票吗?”

那小姐歉意地摆了摆手,然后,拍着卷毛狗的尾巴,向那已鼓翼待飞的飞机跑去。

刘国钧看着那飞机又腾空而起,心中感到莫大的委屈和窝囊。在这纷乱的时刻,他还不如那贵门小姐怀中的那只叭儿狗!

12 月 8 日,日军向香港发起攻击。启德机场被炸,航线全部中断。刘国钧父子有家难回,被困在香港的一家小客栈中。

凄厉的警报声,不停地在空中响起。每当警报响起时,刘国钧就拉着儿子跑下楼,穿过一条街道,跑进对面的防空洞中躲避。

这天,又是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响起。刘国钧正与同室居住的一位湖南商人闲聊,听到警报声后,便向街对过的防炮洞跑去。正当他踏上对过马路的人行道时,一颗炮弹在他身后爆炸。刘国钧只觉得被什么人猛推了一下,摔倒在路边几米远的地方。刘国钧定神向身后看了一下,只见刚才炮弹落下的地方,正巧是那位湖南商人的落脚处。一摊鲜血在那弹坑里散发出腥味。刘国钩赶忙爬进防炮洞里。待警报过后,他迅速冲向这位湖南商人消失的地方, 只见他那长衫撕成了无数碎片,血肉横飞,溅落在四周的墙上,有两颗牙齿连着肉,一起粘在墙上⋯⋯

刘国钧一看这墙上粘着的两颗牙齿,想着刚才谈话时,那口洁白的牙齿曾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禁一阵昏眩涌起,跌倒在那血肉飞溅的墙边。

上海的租界,也在一夜之间,成了日本占领下的“沦陷区”。“孤岛” 在太平洋战争的波涛中被吞没了。

鞠秀英非常懊悔:这次竟未能与国钧同行。如今,在这战火 纷飞的乱世, 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香港。她知道,上海的租界是在兵不血刃下被占领的, 而香港却是在一片炮火纷飞之中。她虽然不识字,但她从大成公司职员慌张的神情中看出了世道变了。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大成公司的职员问道: “香港有船来吗?”

“香港到上海的航线已经中断了。” “总经理有消息吗?”

“没有。”

鞠秀英顿时哭了起来。

大家赶忙劝她:“总经理不会有事的,放心。等局势平静下来,他就会回来的。”

鞠秀英摇摇头,说:“我从你们低沉着的脸上看出来的,大成公司一定有什么事。你们不要瞒着我。”

有人安慰道:“刘夫人,放心。大家今天不快活,是因为日本人把我们安达公司查封了,因为安达是以英商名义登记的。公司停业了,大家自然很

沮丧,与总经理的消息无关。”

鞠秀英这才半信半疑地向家中走去。

困在香港 18 天的刘国钧,终于等到了机会:日本人占领香港后,也不愿背个难民大包袱,于是,打出了“市民还乡”的口号,动员难民回农村去。

刘国钧与刘汉空等便挤进了难民回乡的行列。他们随着难民,通过日军的哨卡。

刘国钧的通行证是用钱买来的。因此,通过哨卡时多少有些紧张。但过关时很顺利。可回头一看,刘汉竺却被日军哨兵拦住了。接着,不由分说便将刘汉堃从难民队伍中拖了出来。刘汉堃挣扎着,却只见日本兵的枪托向他击去。

刘国钧大惊,赶忙向那日本军曹求情。日本军曹却不予理睬。

刘国钧见不远处有一着便服的日军翻译,便赶忙将那翻译拉到路边,对翻译说:“先生,刚才被拉走的是我儿子,不知什么原因,日本人要抓他。” 说着,刘国钧便将一叠港元,塞进了翻译的口袋。

那翻译看了刘国钧一眼,说:“日本人正在找一名游击队的头目。” 刘国钧陪着笑脸说:“我儿子怎么会是游击队呢?我儿子跟我从上海

来。刚到香港,就打起仗来了。” “你们是上海人?”

“是江苏人。”刘国钩如实答道:“是常州大成纺织公司的。”

那翻译摸了摸口袋,最后摸到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说:“日本人要找的是广东人,在这里跟皇军打死仗。我去跟皇军说说看。”

说完,他便领着刘国钧来到日本军官面前。那翻译向日本军官嘀咕了一阵,又伸出照片,对着刘汉堃比划了一阵,日本军官来回在照片和刘汉堃之间检视了几遍,然后向翻译官点了点头。

翻译官对着刘国钧挥挥手,说:“带走吧!” 刘国钧这才带着刘汉堃,离开了日军的哨卡。上海。

大成公司上海办事处笼罩着一层悲哀的气氛。不知是谁说起:有消息传来,刘国钧总经理在香港遇难了。

有人反问道:“谁听说了准确的消息?” 没人回答。

于是,大家约定:没有准确的消息之前,不许向刘夫人提起这事。一切,待香港有准确消息再说。

一条大河,横在难民们面前。渡过河去,就算回到了中国。日本人在河边设了一些草棚。

刘国钧走进了草棚。进去时是西装革履,出来时变成了黑衣黑裤黑胶鞋。日本人明知这些难民中不乏富商巨贾。他们如此巧妙地便将这些“难民”

们搜刮得干干净净。

刘国钧两手空空地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夜暗中饥寒交迫,只能趴在溪边饮两口溪水,然后相互搀扶,继续向北方走去⋯⋯

一封电报,如同喜讯,从天而降。

“速汇 10 万元。刘国钧。”鞠秀英看着这几个字,禁不住热泪盈眶。

看看地址,他们已在广州的一家旅社,但要 10 万元干什么?是路上遇到

了劫匪,还是被人绑票?若是被人绑票,索费何止 10 万?若是缺路费,又用

不着 10 万元⋯⋯

但已用不着细想,只要他还活着!

鞠秀英急切地吩咐:“快叫人去公司,电汇 10 万到广州。”

广州的汪伪政府接待了这批从香港逃回的难民,200 多人,竟全是各界名人和工商巨子。

于是,他们打这些名人的主意,劝他们归顺“南京”。刘国钧和同行的人们一样,都托词拒绝了。

对方则毫不客气地提出:需付过境费,每人 3 万。

刘国钧只有在旅社等待上海的汇款,一星期后,刘国钧交清了过境费, 乘车北上。

火车到达衡阳。

刘国钧郑重地对刘汉堃说:“你们去重庆吧,我从这里下去,我要去上海。”

刘汉堃焦急他说:“我和你一起去上海吧!日本兵横行霸道,我不放心。”刘国钧摇摇头,说:“重庆的事等着我们回去,要是不是你妈妈在上海,

我也会一起去重庆的。但是,我不能把你妈妈一人丢在上海,这段时间失去联系,一定让她牵挂得很苦。”

刘汉堃点点头,告别了父亲。

刘国钧转道浙江金华,再达上海。

鞠秀英眼看丈夫归来,禁不住热泪长流。

刘国钧走上前去,一把揽过鞠秀英的肩头,说:“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鞠秀英伏过头来,便嚎陶大哭了起来:“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走了!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走了!”边哭,边捶打着刘国钧的胸膛。

刘国钧让鞠秀英捶打着。许久,他才开玩笑说:“别哭了,老夫老妻的, 让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