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归来

市长说：“请你相信，共产党人是你最好的朋友！”刘国钧为这句话连 干三杯！

史载：共和国成立的第一年，接过的是国民党丢下的烂摊子，财政非常困难，物价不断上涨。1950 年 2 月 6 日，国民党飞机轰炸上海，杨树浦发电厂被毁，上海市的工厂大部分停工，造成了进一步物价上涨。为此，中央财委决定：上海以外的各地纺织厂延长时间， 突击增产。同时，减发军衣，各机关部队团体停止向市场购布⋯⋯

罗湖桥头，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

刘国钧望着这面陌生、新奇的旗帜，心中充满一种神圣感。

当解放军战士来到他面前，非常礼貌地要求刘国钧将行李打开，接受海关检查时，刘国钧两眼出神地看着这些淳朴的穿着黄军装的解放军战士。

根据报关手续，刘国钧的行李被一一清点着。

刘国钧怀着好奇，走过各个检查口看看有无求情受贿的。看了一圈，他满意地对鞠秀英说：“现在这海关才像个海关的样子。”

他想起以前海关走私猖撅的情景，充满敬意地向解放军战士投去尊敬的目光。

解放军战士笑着说：“您的行李已验过了，可以进关了。” 刘国钧依然只是笑。

当年，不就是因为海关如同虚设，帝国主义的商品才得以在我国倾销吗？ 如今，有了如此执法如山的海关，才会有祖国工商业兴旺发达的春天呀！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吁畸哟格呀哟⋯⋯”踏着广播里传来的乐曲声，刘国钧走下了车，重新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他当真望了望天空。 秋高气爽，蓝天如洗。

刘国钧惊奇：这究竟是一种主观感觉，还是自然界真的有了变化，天更蓝，树更青，一切都变得清新起来。

这不禁使他想起在广州停留的日子。他住进宾馆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觉，没有一个妓女来骚扰他。他感到惊讶：仅仅一年，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们就扫荡得干干净净了？

刘国钧是个生活态度很严肃的人，尤其是在男女问题上，一直烙守古训和家教。在他那个时代，像他这样的有钱人终生只娶一位太太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除了他对鞠秀英一往情深外，很重要的是他以为男女之事是一项重要的道德标准。因此，广州的宁静和洁净，让他感受到了新中国的一种内在精神的变化，他为此兴奋。

坐在接他的车上，他仔细地看着街两边的大楼，惊讶地问道：“这街两边的大楼都完好吗？不是上海打了大仗吗？怎么没留下一点痕迹。”

司机告诉他：“解放军攻城时规定不许用重武器，用他们的话说，叫做瓷器店里打老鼠。为此。解放军多牺牲了很多人。”

刘国钧一听，怔往了，两眼只愣愣地看着街边的大楼。

下车后，亲戚朋友们都来看他，叽叽喳喳他说了很多上海的新鲜事，刘

国钧听得津津有味。 “上海的青红帮给管住了，‘江北大亨’、‘码头春主’等一批欺行霸

市的帮首都被正法了！”

“上海的 4000 多名妓女被收进了收容所。政府用外汇从国外进口盘尼西林，帮她们治性病。现在正往各工厂里给她们安排工作呢！”

“烟馆赌场都取缔了！” “去年投机大米的人都吃了大亏，再也不敢做粮食投机。政府预先告诉

大家要从东北进大米，可他们不听⋯⋯”

刘国钧听了，直乐：“我就最反对投机。投机失败，企业倒台。投机成功，也不过自己赚了点钱，于国于民没有一点好处。”

朱希武特意从常州赶来，向刘国钧汇报了常州的大成三个厂的生产情况，刘国钧听后感动他说：“我过去就听说共产党是共人家的产。但现在才知道，共产党是帮助别人生产，是共同生产，共产党是生产党。这洋的共产党与我们办工业者的胃口对极了。我们的工业有希望啊！”

9 月 30 日，刘国钧和夫人在朱希武的陪同下，登上了开往常州的列车。即将回到常州，回到他亲手创办的工厂，心情非常激动。虽然仅仅一年

多时间，但却恍若过了很长时间，世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在香港时， 就有好心的朋友关照他，回国后不要轻率地回厂，共产党组织工人斗资本家， 工人对资本家都充满了“阶级仇恨”。尽管刘国钧相信共产党是热心生产的， 但对厂里的工人是否会跟作为资本家的他过不去，心里没有把握。一路上， 一边看看铁路两边飞驰而过的秋景，一边想：自己十多年来不曾冤枉过一个工人，总不至于有大大的怨恨吧！

朱希武并没考虑到刘国钧去了一年香港会生这些古怪的想法，仍只兴致勃勃地向刘国钧和夫人介绍铁路两边的变化。

车到常州站。

只听到站前广场上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把广场上弄得喜气洋洋。

刘国钧正恩忖这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耳边响起了热烈的口号声：“热烈欢迎刘总经理！”刘国钩赶忙取下墨镜，只见一张张熟悉的工友面孔出现在面前，他们的头顶上，打着一幅红布横幅，上面写着斗大的字：“欢迎民族资本家刘国钩总经理回来主持公司业务！”

刘国钧感动地挥动手臂：“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晚上，常州市市长诸葛慎宴请刘国钩，欢迎他回到常州。

这位说话温文尔雅的共产党第一任常州市长，竟是富家子弟，读书人出身。他满怀救国救民的理想，舍弃了富贵家庭，投奔了共产党。对大成公司的历史，也和刘国钧一样的感叹：“要是没有日本鬼子侵略，没有国民党的内战和通货膨胀，大成公司该发展到什么样子啊！”

刘国钧感动他说：“抗战期间，我在重庆听说了，马寅初先生对我国纺织工业做过研究，他说：大成公司是成长发展最快的。如果没有日本的侵略， 大成公司的前途将不可估量。如今，诸葛市长又出如此肺腑之言，真正是我事业上的知音呀！来，千杯！”

刘国钧一向豪饮，诸葛市长有些招架不住，只能紧紧握住刘国钧的手： “请相信，共产党人是你最好的朋友。”

刘国钧为这一句话，又连干三杯！ 10 月 1 日，共和国的周岁生日。

这天，大成一厂举行了隆重的庆祝大会，大成公司的一。二、三厂劳模发奖和生产竞赛开幕大会也同时进行。看着工人们振奋的精神和高昂的劳动竞赛热情，刘国钧发表了他回国后的第一次演讲：

我是 9 月 20 日回到上海的，我乘火车从广州北上，一路就已看到新中国进步的形象，修建的工作，到处在进行着。例如，各处修铁路、造桥、造水闸，常州也在修街道。这种种方面，使我觉得非常的愉快。到了上海，又看到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良好的健康的方面转变，使我非常佩服，使我觉得人民政府的的确确处处是为着人民的。

今天来到厂里，恰恰逢到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一周年的国庆纪念日。我们大家来开会庆祝这国庆佳节，同时又是一、二、三厂的劳动模范给奖，一厂生产竞赛开始的一天，真是锦上添花。所以我在上海虽然非常忙， 也是要特地赶回来参加的。今天看到大家喜气洋洋，相聚一堂，真不知用什么话来表示我衷心的愉快和兴奋。同时本厂以前生产的质量，受过批评的， 现在已经逐步改进。都是各位职工同志们虚心接受地方当局的指导和努力的成就，这是真真值得佩服的。但进步是无限量的，目的是无止境的，仍希望继续不断的改进，搞好生产。我最近的一场大病，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在病重的时候，真想不到还有回到厂同诸位欢聚一堂的一天。

我和各位职工同志们过去相处，真好像是兄弟姊妹们一样，现在分别已有一年了。在解放以前，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惭愧得很，是因为我那时还没有见到共产党这样好的政策；同时又受了反动派恶意宣传及恶性通货膨胀的缘故。但我身体虽然不在这里，我的心志，仍在这里。我又要感谢国内许多朋友写信给我报告许多好消息，同时我还仔细阅读各种进步的报纸和刊物，并听了国内人民的召唤，就早想回来。可是不幸得很，在去年 10 月刚想动身去华北的时候，我旧有的胆病忽然发作了。从此生了几个月的病，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我想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后来决定请医生动手术，开了刀，在胆里拿出四颗石子，总算起死回生。接着再休养一个时期，才能勉强动身回来。在我个人，虽是庆幸得到重生，但是对于我所负责的事业，我总觉得十分抱歉，这是要请各位职工同志加以原谅的。从今天起，在我没有死以前，我都要尽我的责任。

我看到各位精神饱满，看到厂房机器依然很好，自然觉得高兴。不过， 我觉得最高兴的地方，还是在于人民政府重视纺织工业的政策。诸位都知道， 我们大成奋不顾身，自从民国 19 年开办以来，是经过多次的波折和摧残的。因为我们始终抱定实事求是的精神，不投机，不取巧，专门在生产上用功夫， 所以就是在极不利，极凶险的环境中，都能够挣扎过来。现在人民政府是要我们搞好生产的政府，人民政府正在努力为我们创造有利的条件，新民主主义还要我们的工厂大大的发展一下。同时各位职工同志已经有了高度的政治认识，能够自发自觉的努力工作。在这样各种条件都具备的环境下，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阻碍我们纺织工厂的发展呢？还有什么事情足以使我们害怕，使我们顾虑呢？我敢说，一点也没有了！我并且可以郑重的告诉诸位，原来我们三个厂，早已被炸坏了，好容易成功到这样，这固然是大家的功劳，假使日本不来侵略我们，大成厂可以发展到怎么佯了！诸位，就我们大成现有的各种条件，只要我们劳资双方团结一致，好好地干，我们非但能恢复原有的生产，而且也一定能够大大的发展的，关于这一点，不但我个人如此想法， 我相信在座各位也一定是如此想法的⋯⋯

他的声音，淹没在工人们热烈的掌声中。

从常州再返回上海时，他带着自己的《扩充纱锭计划刍议》去见上海市纺织管理局局长刘少文，他再次向政府进言：如果有 1500 万纱锭，则 1000 万纱锭作内销，500 万纱锭作出口，每年可以有四亿美金的外汇收入⋯⋯

随即，到北京去参加轻工业部召开的会议，会见了他的老朋友黄炎培—

—现在的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随后，周恩来总理会见了工商界代表，黄炎培特意向总理介绍了刘国钧和他的发展 1500 万纱锭建议。他的建议，受到中央领导的高度评价。

刘国钧沉浸在一种全新的感受中，精神为之亢奋，一种迈向新的人生起点的冲动，激动着这颗饱经沧桑的老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