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无种遍生勤俭人家,你就用这话操持——世吧。”

史载:为迎接新世纪的到来而举办的日本大坂博览会上,将雇定中国人和其它 6 个未开化

的民族表演风俗习惯,这个 1000 多年来都是从中国大陆汲取文明营养的岛国,竟在上世纪末的甲午海战中将中国打得一败涂地。因此,中国人被震惊了,派出了大量的留学生赴日留学。但这些留学生常常感受到的是日本人对中国人的蔑视和侮辱。这次大权博览会上的荒唐安排只是过于拙劣的一次。当日本报纸披露了大权博览会上的这一侮辱性的安排, 留日学生们义愤填膺。于是,由留学生会馆集议,起草了《呜呼支那人!呜呼支那人!》的文章,在旅日华人中广为散发。日本人将中华民族列为未开化的民族之列的荒唐行为, 激起了留日学生和华侨的强烈抗议。大坂博览会人类馆终于被迫取消了这一侮辱性的安排。

江南的春天,明媚艳丽。

一望无边的囹野里,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像在大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黄色锦袍,随着阵阵轻风,起伏翻滚。偶尔从花间飞出几只追逐嬉戏的白色粉蝶,使这田野更添几分生机。

远望过去,小镇在绿柳挂枝中露出白墙黑瓦、极具水乡特色的房屋。穿镇而过的小河里,“吱吱呀呀”地摇摆着浅划轻橹的小船。

“这河叫金湟河。”柳三叔说。

沿着河边的柳丝低垂拂面的小路,刘金生兴奋地答应道:“哦,金湟河!” “快到了,那就是埠头镇。”

刘金生抬头一看,刚才还忽隐忽现的小镇,此刻已展现在他面前:这是一个繁华大镇,金惶河直通南北,那河水就像一条黄金水道,将一船又一船的洋货、京货运来小镇上;那迎龙河横贯东西,将小镇的货物输送到远近乡间。栉次鳞比的货铺沿金湟河边摆开,形成了一条挂着各式招牌的商号连绵的小街。

他们在河边的客栈安下了身,胡乱吃了点炒饭,便跨过金湟河上那座高高的拱桥,奔柳永丰京货店而去。

“喂,柳老板。”柳秀方冲着店里喊了声。

柳老板满脸笑容地出来:“啊,秀方啊,又要到哪儿去呀?” 柳秀方笑着说:“去湖州,路过这儿,赏口水喝吧!”

柳老板挥了挥手,说:“哪里哪里,请里面坐。”

在向屋里走去的时候,刘金生发现柳老板向自己重重打量了一眼。刚坐下,小伙计便给柳秀方泡上了一杯新茶。

刘金生只能痴痴地站在柳秀方的身后。

柳老板吹了口茶杯里的热气,说:“刚刚买来的新茶哟!” 柳秀方呷了一口,夸赞道:“地道的茅山青峰!”

柳老板不无得意地说:“秀方老弟不愧走遍四方,见多识广。我看你不要跑了,住下来开茶馆算了。”

柳秀方惭愧他说:“我哪有开店的本钱哟!所以,我羡慕老兄你呀!” 柳老板摇摇头,说:“别客气,有话就讲。”

柳秀方将双手在胸前一抱,说:“上次听老兄讲要招一名学徒。我今天带来了,你看怎样?”

刘金生在柳秀方身后,心直跳,尤其是柳老板又将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了一遍”更使得他凭添几分紧张。

柳老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几岁了?”

刘金生看了一下柳秀方,抖抖地答道:“15 岁。” 柳老板干干地笑了一下:“不像不像。”

柳秀方解释说:“这孩子瘦了一点,但还有力气。” 柳老板又问道:“上过学堂吗?”

刘金生不好意思回答,咬了咬牙,没说出来。柳秀方解释道:“上过一年学。”

柳老板深深地呷了口茶,吐掉了吞进嘴里的茶叶,说:“秀方老弟,我要收名进财童子,这孩子还不够料哦!”他说完,呶了呶嘴。

柳秀方朝他呶嘴的方向,看到门上贴着两个抱着大鲤鱼的胖白小子。刘金生顿时如遭雷打似的,浑身直发凉。

柳秀方急切地请求道:“孩子还是很机灵的,会有出息的。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他收下吧!”

柳老板点着了水烟袋,重重吸了一口:“你我都是生意人,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将本求利,养不起闲人。现在孩子还嫌小,3 年以后再说吧!”

柳老板的话已经说得很死了,没有余地。

刘金生只觉得两眼直发酸,眼泪“啪啪”地落下来。

回到客栈,柳秀方一把推开朝河的窗子:只见一艘载满杂货的木船正缓缓摇向远方。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带刘金生来闯江南要闯出麻烦了。他原准备赴湖州的,在路上顺便把刘金生安排好。这下失算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柳秀方本是个老实巴脚的生意人,跟外界也无特别的关系;所以,上次

将刘金生荐给靖江县城姚公盛糟坊,并无特殊关系,只不过那姚公盛急需人手罢了。这次柳永丰说过要人,但却看不上刘金生。柳秀方的面子并无任何作用。

现在,他只好劝金生:“先回生伺去吧,待我打听到地方,再荐你去。” 金生摇了摇头。

柳秀方急得跺脚:“你不回去,在这儿怎么办呀!我又不能把你带湖州去。”

刘金生咬了咬嘴唇,迸出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

柳秀方看到金生腮帮上的肌肉毕现,知道劝不回去,便问他:“你在这怎样生活呢?”

金生默默他说:“你借给我一块钱,其余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柳秀方只得如此,将一块银元塞在金生手里。

第二天清晨,柳秀方登上了去湖州的船。他向岸边仁立的金生使劲地挥动着手臂。他看见金生也在向他招手,但他不知道这个穿着对襟布扣土布衫和圆口千层底布鞋的少年,将怎样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生存?也许他花完那一块钱,还得回生祠去。

他向岸边挥动手,内心充满愧疚。

金生将铺盖搬出了客栈,放进了“忠义伺”的廊檐下——这儿是他新的栖身之所。

他开始四处觅活儿。他帮义兴染店晒布。他为吴胜油坊放牛。他替恒丰当铺撑船。

但都是短工。他还是找不到固定的雇主。

为了取得“忠义词”廊檐下的居住权,他帮设在词内的塾馆先生挑水扫地。

实在找不到活时,就帮隔壁的烧饼炉子卖烧饼油条。

他 7 岁时就挎着篮子卖水果、爪籽;如今,卖烧饼油条依然是轻车熟路。学生们都爱到他那儿买烧饼。

这天,一位比金生年龄还大的学生在买烧饼时,匆忙中多给了一个角子。金生捏着这个角子,总觉得心里硌得慌。他下决心要把这不该多得的一

角钱还给这位学生。

天正下着雨,刘金生守在校门口,等着这位学生。果然,他来了。

金生走上前,说:“昨天你多给了我一角钱。”

这位比金生高出一头的学生怔住了:这一角钱并非是无意错给的!

原来,这位学生叫陆友仁,别看只比金生大 3 岁,却已是中街的裕丰绸布店的小老板了。他知道这位卖烧饼的小伙子穷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意让他多赚一角钱。没想到,这位小伙子竟顶着雨等在这儿要还他钱,这使得他大力惊讶:这样的人,内心有着不同寻常人的精神力量!

他笑着说:“呵,看不出来,你真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金生奇怪地看着高他一头的学生,喃喃他说:“咦,不该得的就不能得。错了的钱就要还,这有什么奇怪的呀!”

陆友仁却把这小伙子看得低下了头才把服神收了:“你什么名字?” “刘金生。”

“你往在哪儿?” “不好意思。就在祠堂里滚地。”

“你要是不嫌弃,我家屋后有个柴草房,可以让你夜里住住。” “那好哩!”刘金生欢天喜地将铺盖卷儿搬到了陆家柴草房。 陆家的柴草房很小。

低矮的木门,推开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因此,刘金生晚上憋着尿也不敢推门出去,怕门响惊醒了前屋的陆家老人。

晚上一睡下,老鼠就发出“吱吱”的叫声。但劳累了一天的金生倒下就睡。老鼠惊醒了他,他便想起了家里疯痴的父亲和辛劳的母亲,他想:娘也肯定在想他。

那时,是他最为痛苦的时刻。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苦捱还要多久?

这天,草房忽地蓬革生辉,来了一位贵客。他名叫蒋盘发,埠头镇上有名的恒昌杂货店的坐堂朝奉。

蒋盘发 30 岁上下,着一身蓝色马褂,在陆友仁的带领下,来到了草房。陆友仁指着刘金生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说的冒雨还我钱的刘金生。” 在油灯那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刘金生看到蒋盘发那目光中闷烁着奇异的

光彩。只听蒋盘发叹道:“哎呀,小兄弟,你真不简单呢!虽说兜电没钱, 却对来路不明的钱财分文不取,有志气,有志气呀!”刘金生腼腆地一笑, 说:“这⋯⋯没什么好说的。做人应该这样的。”

陆友仁笑着说:“我把这事跟蒋兄一说,蒋兄当即一拍大腿,说要会会这位有仁有义的小弟,我就把蒋大哥带来了。”

蒋盘发向周围看了一下,只见墙角边简单搭了一张床,上面放着刘金生的铺被。屋子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连个凳子都没有。于是,蒋盘发决定助这位小兄弟一臂之力:“老弟,送笔生意给你,端午节快到了,我批些“五毒’ 布给你串乡去卖,包你赚些小钱。”

刘金生有些喜从天来的感觉。可是,他如今手上只有柳秀方留下的一块钱,那是万一混不下去,留着过江坐船时用的。而且,这一块钱想作为生意的本钱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了。

蒋盘发感到奇怪,问道:“不乐意做?” 刘金生摇摇头,说:“我没本钱去做。”

蒋盘发哈哈大笑了起夹:“这位老弟真是的,我帮人还能不帮到底?本钱我先替你垫了。”

刘金生一听,如雷灌耳,望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哥,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

果然,刘金生到恒昌杂货店批来了“五毒”布,走乡串户地去推销。5 天下来,居然赚了 5 元钱。

刘金生从来没得到过这么多钱。

端午节到了,刘金生在河边寻了一家小酒馆,邀请蒋盘发和陆友仁来喝酒。

那天,他很兴奋。为答谢两位仁兄,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就醉了。 蒋盘发和陆友仁从这位小伙子的“穷大方”中,再次感受到了这位小伙

子不同平凡的心胸。他们相信:这是个不可估量的穷哥们! 刘金生似乎可以这样在埠头镇混下去了。

但这时,柳秀方带来了刘金生母亲的话:“回家!” 母亲不放心孩子在外流浪。

刘金生嘟着嘴说:“我不走。我能过下去。”

柳秀方却以长辈的口气说:“我是奉你母亲的意思来带你回去的。你不听我的话可以,但不能让你母亲失望和担心!”

母亲、一个令游子揪心的词儿。刘金生心软了。想想自己几个月来的遭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岳武王爷,我在您面前抽的签也不灵呀!”

座落在奔牛镇最热闹的市口上的刘吉升洋货店,是奔牛镇上屈指可数的大店。虽然天气正值酷暑,但洋布、祥火,以及贴着的那些洋美人的招贴画, 使得这个洋货店里买货的和看稀罕景儿的人们络绎不绝。

顶着炎炎烈日,刘金生跟着柳秀方走了 20 多里路,黄昏时刻才到奔牛

镇。

奔牛是运河上的一座繁华的小镇,由于得运河之交通便利,自唐宋以来便远近闻名。镇上有粮行、粮庄几十家,还有绸布店 10 家。这些绸布店不但经营绸缎,而且百货杂品都经营。尤其是那些洋油、洋火、洋布、自鸣钟之类的洋货,尤为抢手热门。

刘金生跟着柳秀方走进这个大镇,眼睛就不够使了。许多新奇的货物都是第一次见到。当走到刘吉升洋货店,他更是赞叹不已:与埠头镇那柳永丰的小店比,这儿气派多了。

更让刘金生想不到的是,这刘老板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见到他们,便十分热情地招呼进店休息。

柳秀方也想和刘老板谈谈从湖州进丝绸的事儿,便愉快地和刘老板谈了起来。

刘老板叫伙计送来几瓣西瓜。柳秀方边吃西瓜边谈生意。

刘金生正渴得难受,几下把西瓜啃完了。正想:这西瓜皮往哪儿丢呢? 发现院门边扔着几块西瓜皮。他却犹豫了:怎能把西瓜皮丢在门边呢?有人踩着就非摔跤不可!

于是,他见那边有扫帚和垃圾篓,便将西瓜皮扫了起来。

扫完西瓜皮,他又见门口那个小坑里积了不少水。若有人踩着,也是一脚泥水。便去找夹一把铁锨把那水坑填平。

刘老板正边吃西瓜边谈着生意,看见这小伙子这般勤快,便问柳秀方: “你带的徒弟很勤快哟!”

柳秀方不无惭愧地答道:“说来惭愧。我老婆让我把他带到江南找个地方做事,带到埠头一亲戚家,人家嫌他个子小,不要。在那儿流浪了数月, 他家里不放心,叫我带他回去。”

刘老板“哦”了一声,继续吐着瓜籽。傍晚,太阳落了,蝉鸣声也渐渐息了。

刘老板让柳秀方和刘金生在店里与伙计们一道吃晚饭。

刘金生匆匆吃了一碗饭,便打了一桶水,揩抹柜台,并把门板上好。

晚上睡在店铺里,柳秀方告诉刘金生:“金生,看来你这几个月没白过, 人懂事多了。”

金生却疲倦地睡过去了。

柳秀方以为金生不好意思回话,便继续说道:“刘老板一直夸你呢!” 依然没有回声。只有蚊子的:“嗡嗡”声在蚊帐外喧响。

第二天清晨,刘金生又早早醒来,把店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的。

他觉得刘老板待人这么厚道,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只能多挑两担水。吃过早饭后,太阳便将运河水染成了一河碎金。

柳秀方和刘金生背起了铺盖和行李,准备离去。

刘老板赶了过来,拉过柳秀方,说:“咋晚我想了很久,跟你来的这小孩子挺勤快。人呢,难得勤快。天道酬勤嘛,这孩子会有出息的。你就把他留在我这,怎么样?”

柳秀方大喜过望:“如此正是我求之不得。”说完,便拉过刘金生的手, 说:“金生、先给刘老板叩头。”

刘金生怔怔地望着柳秀方,不知所以然。柳秀方急切他说:“金生,刘

老板要收你为徒,你快跪下!”

刘金生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慌忙跪下,给刘老板叩了三个响头。叩完头,即将店里纸墨取来,在誓保上签字画押。

柳秀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回去在柳三奶奶面前好交待了。他拉过金生的手,说:“这是你用勤快挣来的。黄金无种遍生勤俭人家,你就用这话操持一世吧!”

金生点了点头,含泪说道:“柳三叔,谢谢你。回去告诉我娘,我会在外头好生做事,请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