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实业巨子成都第一次握手。卢作孚说:“你先喝点我们四川的红茶。”

史载:1938 年 6 月,武汉会战拉开了战幕。6 月 12 日至 7 月 5 日,日军先后攻占安庆、马当、彭泽、湖口等沿江要塞。中国守军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但未能阻挡日军的攻势。至10 月中旬,日军从东、南、北三面对武汉形成包围。蒋介石不得不下令放弃武汉。10 月

25 日,武汉的中国守军奉命撤出。

复兴大成!这是刘国钧眼下唯一的目标。

重庆成了国民政府的“陪都”,达官贵人们纷纷涌进这座本来就山陡地狭的山城。刘国钧过起了难民营生活。但刘国钧不为这个着急,他着急的是必须迅速办起一座厂来,使得随他而进川的大成人员能有个凝聚点。而这笔无与伦比的人才财富,才真正是刘国钧的本钱。他懂这个理。

巧的是前年他入川考察时,在猫儿石购了厂基地百亩。他便和大家一起讨论办厂。大家兴致都很高,将厂名定为“复大纺织厂”。可是,一旦施工动起来后,才发现困难重重。由于政府迁来后也缺地少房,便将建筑材料也列入“战时计划统制”中。刘国钧是个不愿跟官府打交道的人,一看政府横在面前便觉横着一座山,只好另选办厂之路。还是前年留下的一条路——卢作孚。这两位以实业救国为己任的实业家虽夫曾谋面,但却好像是交往已久的朋友,彼此心有灵犀。当刘国钧正在为厂基犯准时,卢作革派人来接洽联合办厂的事,请刘国钧到成都一晤。

卢作孚作为“轮船大王”已经名扬全国。殊不知他在拥有庞大的船队之时,还经营着一个 300 多人的三峡布厂。

经过清末民初的混乱,四川成了个土匪如毛的地方。今日是兵,明日成匪;今日是匪,明天亦可投营成兵,有鉴于此,卢作孚为使三峡通畅,便和三峡峡防团务局联手,将团务局的士兵编入工艺部,使他们有工可做,不至于再度落草为寇。

1929 年,卢作孚从上海买来一批柴油引擎、铁花机、电力机和其它纺织机械,运回四川来安装,因为四川没有纺织厂,三峡厂织出的又粗又硬的布依然神气地穿在民生公司职员身上,并进而带动了在全川的销路。三峡织布厂成了一家效益不错的企业。

卢作孚本身对纺织并无兴趣,只是想借此来改善峡区人民的生活,从而支持他的船运事业。

1933 年,卢作孚又兴办起中国西部科学院,向全国招引人才入川。因为办科学院是要贴钱的,卢作孚便将三峡布厂划给西部科学院,以其利润来支持科学院研究工作。不料,西部科学院井无经营之兴趣,反而觉得工厂是个包袱,又于 1937 年 8 月将工厂全部还给了民生公司。

三峡布厂虽有畅销全川的渠道,但毕竟是织又粗又重的“三峡布”。刘国钧入川,使卢作孚产生了借刘国钧的经验和能力,使三峡布厂更新的想法, 因此,俩人对合作的策划几乎是不谋而合。

两位相互倾慕已久的实业巨子在成都见面了。

卢作孚紧紧握住刘国钧的手,说:“你来的好哇,我们四川虽号称天府之国,物产丰富,但偏偏不产纱和布。我的三峡布厂才 300 余人,机器老旧, 产品也低劣,但却是全川第一的纺织厂,岂不让人笑话!这次你来了,可以帮助我们四川把棉纺织业搞出点名堂来哟!”

刘国钧见这位小他 6 岁的轮船大王如此客气,连连摆手:“这次国钧能死里逃生到重庆,还多谢你的关照。不然,国钧就将赤手空拳来重庆了。”卢作孚笑了笑,说:“你先喝点我们四川的红茶。喝不惯吧,比你们的

碧螺春是不能比的,但我们四川人爱喝茶,却是中国第一也难说。”

刘国钧呷了一口茶,捧着杯子说:“我长你几岁,就叫你老弟了吧!老弟的民生公司果不虚传,前年我领略了你的民生船的风采,那真是中国人坐着都觉扬眉吐气的船呀!”

卢作孚也笑了笑,说:“我原先对船井无兴趣。我 15 岁从家乡台川到成都来做工,吃了不少苦。”

刘国钧笑了:“我 14 岁离家,比你还早一年。”

卢作孚说:“我这人本来可以读书,但家里太穷,供不起读书,只好出来做工。”

刘国钧微笑着说:“我虽然能读书,但却不爱读书。我父亲读书读出了神经病,所以,我认为读书没出息,从小就想出来做生意。”

卢作孚继续说道:“我出来边做工边找书读,读了卢梭、赫胥黎、孙中山的,思想上就倾向革命,还参加了同盟会。”

刘国钧却摆摆手,说:“我是远离政治,从来不对政治感兴趣。人家革命,我正好趁机多做生意。”

卢作孚说:“革命的结果是造出了一批军阀,我很失望。这时,在上海认识了黄炎培,他的教育救国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回四川来就办教育。但一

办教育,就知道没钱是不行的。又相信了实业救国,先赚钱,再用来投资教育。但要赚钱,最容易的可能就是撑船。”

刘国钧笑了,说:“你撑的不是小船,是大轮船,可不容易。”

卢作孚说:“是这个理。民国、13 年 7 月,我集资 3 万,买了一条 70 吨的船,号称‘民生轮’,是努力实践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的意思。我们开始只有 7 个人,但大家不计辛劳,共创事业。很快,在川江上就打开了影响。我们打出标语:中国人不搭外国船,中国船不装外国货。在跟美国、英国。日本的竞争中,我们发展起来了。”

刘国钧也点点头:“我们大成的发展,也是得助于时势,抵制日货,提倡国货,我们才一路顺利地发展起来了。”

俩人越谈话越多,情绪也越来越融洽,因此,关于合作办厂一事,几乎是你一言,我一语,就达成了协议。

卢作孚说:“现在只好拼台唱戏了。我们三峡厂正好摇身一变,成了现代化的纺织厂。大成呢,尽管机器只到了 230 台布机,但你们的牌子和技术就是无尽的财富。正好这几天,湖北一家叫做隆昌的染织厂的机器,也刚刚运到重庆。这家厂虽小,但也总能出点力。大家凑起来干就是了。”

刘国钧笑着说:“好哇,就这样干。我看,这新公司的董事长是非老弟不可了。”

卢作孚推辞道:“我对纺织完全是外行。这次为振兴四川纺织工业,完全仰仗老兄您了。”

刘国钧认真说道:“你就不要客气。因为你的民生公司正在蓬勃发展之机,不可能为纺织分大多心,因此,董事长一职还是合适的,我们多做点具体工作。我想好了,厂长就由我女婿查济民来担任,不知董事长意见如何?”

卢作孚怔了一下,问道:“那老兄你不参加了?” 刘国钧笑着说:“我女婿还不就是我的代表嘛!”

卢作孚不由分说他说道:“既然叫我当董事长,我就聘你为经理,你叫谁当厂长那是你的事。”

刘国钧非常赞赏他的痛快,便宜言问道:“现在班子也搭好了,公司叫个什么名呢?”

卢作孚更加干脆,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叫大明。大是代表大成公司,明是民生公司的谐音,组合又有大放光明的意思。”

刘国钧心里挺热乎的,觉得对方真正是一切为了公司的前途,痛快、简单地处理通常很棘手的事。

简短的会面,情意融融的交谈中,就诞生了这个前途似锦的大明纺织公司。

大明纺织厂在北碚风景区的文星湾边开工了。

随刘国钧撤到重庆的原大成公司的技术骨干,成了大明纺织厂的新骨干。查济民照搬刘国钩在大成的成功经验,使得这个没有纱锭的布厂,迅速闻名于大后方的市场。

刘国钧检视着桌上的大明蓝,仔细看了看,笑道:“跟大成蓝一模一样。”查济民也笑起来:“还是沾大成蓝的光。这儿市场上就是认大成蓝,知

道大明底细的都把大明蓝当大成蓝,许多商店都在详尽地介绍大明,让顾客知道大明蓝就是大成蓝。”

刘国钧说:“如今,我们还谈不上去跟日本人竞争。但日本是终于要败

的。我们对大明的希望不是现在赚钱,而是要借此留住和培养人才,为战后迅速恢复大成做人才储备的工作。这是我们办大明厂的根本出发点。”

查济民点点头,说:“我懂。”

因为着眼于大成的复兴,刘国钩的眼光总显得独具一格。

当刘国钧的大明蓝在重庆旺销时,精明的上海银行重庆分行的经理找到刘国钧:“听说你卖出的布款都存进了交通、中国两行,莫不是对我们上海银行有意见?”

刘国钧与上海银行的关系,商界准人不知?刘国钧笑着说:“我不是存钱到你那里的问题,而是要还你们的钱的问题。我刘国钧跟别人不一个样, 只要我不讨饭吃,就不会少你们一个钱。请你报告总行。”

这重庆分行经理一听,大喜过望。因为战争摧残,中国的金融业也受到很大打击,原先贷出去的款都难以收回了。中国、交通两银行分别宣布只还本不还息,但还款仍然很困难。而上海银行干脆宣布:折扣还本。本钱是无法收回的了。

而刘国钧为建大成三厂,一年前向上海银行借了 250 万元。抵押物便是机器和厂房。如今,战火将机器、厂房毁了,抵押品已失去价值。上海银行对大成公司损失情况非常清楚,因而对大成公司还贷不抱希望。

但没想到,刘国钧却主动提出来要归还贷款。这对为资金犯愁的上海银行来说,正是一片及时雨。

上海银行立即派杨介眉飞到重庆。

杨介眉在重庆最好的酒楼宴请刘国钧,说:“光甫先生要我感谢你,在上海银行最困难的时候,你伸出了友谊之手!”

刘国钧笑笑说:“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光甫先生拉了我一把,我是铭记在心。现在不能说我们没困难,但再困难,还要讲信义。”

杨介眉说:“我行折扣还本的公告已发,在此情况下,先生准备如何还贷?”

刘国钧笑着伸出两个手指:“一个不少,连利息都还。”

杨介眉听到此言,手不禁抖了一下:这是何等的气魄和大度啊!他试探地问道:“大成公司同仁都同意你这样做吗?”

刘国钧摇了摇头,说:“也有人说我标新立异,图虚名。但是,我不这样看问题,我的着眼点是日本人失败后,我们要复兴,还是要靠上海银行的支持。因此,我还要向你讲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杨介眉又有些紧张起来。 “第一,我的还款,解汇费每千元二元,不能多收。”

杨介眉笑了:如此大方的刘国钧,却算小帐算得这样精。“这不能算条件。”

“第二,我们还款后余下的钱也全部存入上海银行,利息要算五厘。” 杨介眉欢笑不已:“欢迎,欢迎。” “这第三嘛,就是假若我回江苏去复兴大成,上海银行要给我 100 万元

的头寸。”

杨介眉也被刘国钧的事业心感动了,说:“你这种客户,你不来我们要去抢你的。”

刘国钧精明地一笑:“但这 100 万只能收我五厘的利息。”

杨介眉一听,笑容止住了,说:“你存款是五厘,贷给你也是五厘。我

这银行就没法开了。”

刘国钧倒笑了起来:“你开银行有风险,我办厂也有风险。若是我营业不好,利息只能五厘,如果赚钱,我补足八厘就是了。”

杨介眉这才眉结顿消,兴奋他说:“好,就为这君子协定,干杯!” 刘国钧的远见卓识,赢得了陈光甫的高度评价。

大成公司不讲条件地恪守信誉,为抗战胜利后的大发展赢得了金融界的信赖和支持。

处理完重庆的事情后,刘国钩开始为建立大成的营销网而奔波。过去忙于办厂,如今工厂交给别人了,他开始了营销网络建设。尽管战争环境下, 汰途险恶,但他却马不停蹄地在南中国和东南亚地区奔波。

他随身只带了试销样品十多件,和儿子刘汉堃一路同行。从重庆过香港, 又从香港乘轮船往越南海防、河内、凉山、同登,折回国内,再过凭祥、南宁、独山、贵阳、息峰⋯⋯回重庆后,又飞往昆明,沿滇缅路经保山、芒市、碗叮,出国境至腊戍、仰光⋯⋯

为渡过战争期间的萧条,他又在香港成立了大孚建业公司,向河内、仰光、曼谷等地派出人员,及时反应市场信息。

在混乱的战争环境下,他不断地拓展自己的视野和市场,为战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复兴大成!为了这个目标,刘国钧在战争环境的困难条件下进行着资金、技术、人才、营销网络等全方位的准备。他坚信:日本人必败!